第三百七十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尤杰被祝新年无情地赶回去了，到了年下兵甲部事情也多，至此往后的一段时间尤杰确实没有再来了，祝新年乐得清闲，钓鱼技术也突飞猛进，很快就能提着大鱼回家做饭了。

    春秋战国时期食材稀少，米面粮油都不精细，祝新年在这待了十几年都吃不惯这个时代的饭菜，被逼无奈自己跟着溪边的钓鱼翁们学了一手做鱼的方法，只要用新鲜的鱼肉炖汤配上一点咸盐就很美味了，祝新年每每钓到鱼回来都是这么烹饪的。

    今日回家没多久，烟囱里就升起了白烟，冬季天黑得早，祝新年一个人在家也没点两盏灯，宅院中看起来黑黢黢的，反倒是对面的怡梅院张灯结彩，无论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

    祝新年的厨艺技术基本为零，能把东西弄熟了就不错了，他对自己的手艺倒是不挑剔，端着鱼汤就往房里去，走到半路听见有人在敲门，喊着“祝新年在吗？”

    裴少桥他们来祝新年家并不会这么客气地敲门，祝新年也没感觉外面人有杀意，于是端着鱼汤走了过去，问道：“谁啊？”

    路边商贩这个时辰都回家去了，周围邻居他又不认识，很难想象这咸阳城中会有谁在大晚上登门来找他。

    “您在家啊，真是太好了，能开下门吗？我们夫人找您。”

    祝新年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裴少桥的母亲来了，虽然祝新年辞了官，这咸阳城中想要攀附嫁女的人也顿时作鸟兽散了，但裴夫人还是对祝新年很好，曾经差人给他送过冬衣。

    裴夫人说祝新年一个人住着没人照顾，给裴少桥做冬衣的时候就顺便帮他也做了几套，现下祝新年身上穿的这件就是裴夫人送的。

    祝新年以为是裴夫人又来送东西了，于是赶紧放下汤锅开了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婢女，见祝新年开门便朝他盈盈欠身行礼，而后向两边让开，她们真正的主子才露出了真面目。

    来者不是裴夫人，而是赵姬。

    赵姬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美貌依然令人惊叹，即使站在背光阴暗处，却好像周围的环境都因为她的美貌而亮堂了许多。

    祝新年张了张嘴，想替赢年叫一声母后，但又觉得有些尴尬，不由挪开了眼神。

    赵姬并没有因为儿子的生疏而难过，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笑道。

    “好香啊，我儿府上这是做了什么好东西？可能让母亲一同享用吗？”

    祝新年做的那鱼汤也就他自己喝得下去，怎么好意思拿给当朝太后呢？他支吾了一声从地上端起汤锅，道。

    “还是算了吧，我去对面买点吃食回来好了，太……母后先进来坐吧。”

    祝新年每日都在城外钓鱼，家里中里里外外空空荡荡，除了陈清婵给他置办的那点东西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添置，只有裴夫人上次送来的几套冬衣还放在大厅桌上没来得及收拾。

    赵姬跟着祝新年进了大厅，她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摆放的冬衣，不由伸手拿起来摸了摸，感慨道。

    “用料倒是上乘，母后还以为你过冬没人照顾，特意让人赶制了几件冬衣带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赵姬带来的冬衣看上去就华贵无比，而且她带来的不止有冬衣，还有靴子、绒帽、暖被、精炭等一大堆过冬的用品，随行的侍卫们来来回回搬了好久才全部从马车上搬进了祝新年宅院中。

    “别去买吃食了，母后知道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特意从宫里带了些饭菜来，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赵姬招招手，便有一群婢女提着暖炉上前，她们并没有将祝新年做的鱼汤撤下去，而是将汤锅放到了暖炉上加热，这一桌一共摆了十二道菜，每个菜盘子下方都有暖炉，那是一个方形的铜盒，盒子里面放着热炭，可以用来为上方餐盘中的菜肴保温。

    这个时代的无烟炭也是挺珍贵的，寻常人家肯定舍不得用这么好的炭来为饭菜保温，更何况从宫里一路带出来，路上起码得换两遍炭，这花费就更高了。

    “让母后操心了，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的。”

    “吃一顿饭就算麻烦吗？你为你王兄征战四海难道就不麻烦吗？”

    赵姬让婢女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祝新年做的鱼汤，那汤说是美味其实也不怎么好喝，也就比军营中的饭菜强一点，裴少桥和尤杰都对其表示过嫌弃，所以祝新年知道这汤味道一般，连忙阻止道。

    “汤就别喝了吧？我这手艺……要是母后吃坏了肚子就不好了……”

    “怎么会？这汤色泽如玉，闻着就觉得鲜美，母后这一辈子什么珍馐都吃过，还唯独没有吃过亲儿子做的鱼汤呢。”

    祝新年眼看着赵姬送了一口鱼汤进嘴，他能想到味道肯定不好，但赵姬却好像真的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神情享受，不仅喝了一勺，甚至还把整碗汤都喝完了，等到放下碗擦了嘴，才笑道。

    “盐稍稍加多了些，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没想到我儿竟然练出了这般手艺，要是身边有个人照顾你的话也就不至于自己做这些粗活了。”

    赵姬抬手指向大厅外，道：“这是母后特意为你挑选的家仆，各个忠厚老实，口风也严实。”

    门外十几名家仆婢女对着祝新年弯腰行礼，祝新年压根没想过要招仆人，正想拒绝，又听赵姬道。

    “这些人母后都细细调查过他们的家世背景，确保不是你王兄的眼线，你放心留下就是，这么大的宅院就你一个人也怪冷清的，平时你不在家，若有贼人翻墙进来你也不知道，留些家仆看家护院总是好的。”

    赵姬非常准确地猜中了祝新年的心思，祝新年之所以一直不要家仆，就是担心这些人会成为秦王监视他的眼线，门外这些人虽然是赵姬送来的，但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放心留用。

    “母后您也……防着王兄？”祝新年试探问道。

    赵姬目光暗了暗，道：“你王兄心思深沉，眼里容不下沙子，这朝野上下谁不防着他呢？”

    “那王兄现在应该很讨厌我才是，他又怎么会允许母后出宫来看望我呢？”

    赵姬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给祝新年夹了些菜，道。

    “你与你王兄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后也不想看到你们兄弟阋墙，这次你虽辞官，但母后看着你王兄这段日子也是心情郁结，他虽然斥责了你，但自己心里也是不好过的。”

    “母后不会是来替王兄当说客的吧？”祝新年警惕道。

    “当然不是，母后只想你平平安安，你若是喜欢这样闲散的生活，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当然，如果你没有那么厌恶你王兄的话，若他日后有事相求，母后还是希望你能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能够帮扶你王兄一把。”

    赵姬跟秦王嬴政一起生活的时间最久，自然感情深厚，但她心里又是愧对小儿子赢年的，所以祝新年不能指望她偏心谁，今日赵姬登门来访，其实也是身为人母为他兄弟俩紧张的关系而担忧，并不是为了替秦王嬴政说好话而来的。

    不知为何，祝新年不想让赵姬伤心，虽然她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但对待赢年的人母慈爱之心还是没法挑剔的，所以祝新年只能微微点头，没有拂了赵姬的面子。

    祝新年能点头令赵姬非常高兴，她又给祝新年连续夹了许多菜，母子两人生平第一次这样坐在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完了一顿饭。

    临走的时候赵姬紧紧拉着祝新年的手，感慨道：“今年除夕不知道你王兄会不会让你入宫赴宴，眼瞧着你来咸阳好几年了，母后竟然都没能陪你过一次生辰，想来真是遗憾。”

    祝新年朝她轻笑道：“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母后保重身体，不要再为我和王兄的事操心了。”

    赵姬含笑点头，出门的时候外头又开始下雪了，寒冷的空气迎面而来，使得赵姬不由轻咳了几声。

    “天气寒冷，母后快些回宫吧。”

    祝新年将赵姬扶上了马车，又叮嘱车夫雪天驾车注意安全，吩咐随行的宫人都将云母铜灯的烛火剔亮些，回宫后及时给赵姬煮一碗驱寒的汤药。

    赵姬在马车上看着祝新年细心叮嘱宫人，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从车窗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祝新年的头顶，道。

    “一个人在宫外要照顾好自己，母后就先回宫了，有什么事自己解决不了的话就让人去宫里给母后传信。”

    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什么祝新年解决不了的事情了，但身为人母总是会觉得自己的孩子还小，还需要自己的保护，就连大秦的太后也不例外，她没把祝新年当成驰骋沙场的勇将，而是依然将他看作当年那个在自己身边丢失的襁褓孩童，处处都想要保护他。

    “儿臣知道，母后慢走。”

    祝新年望着赵姬的车队缓缓向前驶去，在长街雪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车辙痕迹。

    直到仪仗走远了，祝新年才回过头，正要进门，就看见门口一众家仆婢女正低着头站成两排，等待着他分配活计。

    既然人都是赵姬留下了，祝新年心中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相信赵姬，一个母亲应该不会厚此薄彼，帮着自己的大儿子来监视小儿子吧。

    “你们当中谁是管事的？”祝新年问道。

    “回主子老爷的话，是老拙。”

    一名头发花白、身穿管家衣服的人站了出来，对祝新年拱手道。

    “鄙姓江，主子老爷有何吩咐？”

    祝新年捏了捏眉心，道：“别喊老爷，就喊主子吧，你对这些人熟悉，你来给他们分配活计吧，我屋子那边不需要人伺候，不用往我院里安排人，其他地方你看着办吧。”

    江管家立刻领命，带着那群新来的家仆婢女进门去了。

    祝新年虽然收下了这些人，但并不代表他会信任这些人，在他确定这些人对自己没有异心之前，他是不会让这些人靠近自己的，想进他的院里照顾起居那就更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