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念生、一念死

    祝新年不认识的天工城的路，当然就是认识也无济于事，曾经的道路早就变成了废墟，而他在废墟之中走了很久才找到了牢房的位置。

    他还记得自己是装备机甲之后直接顶破牢房冲了出去，当时无论是身体还是脑子都被无穷无尽的灵力给占据了，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也没有去管一个渡出了自己全部灵力的老者要如何应对这天塌地陷般的灾难时刻。

    现在祝新年耗尽了灵力，虽有女医仙医治，但也只是保住了灵核气海，灵力一时半会不能恢复，他也无法用机甲来清理残垣断壁，只能站在牢房的废墟上尽力呼喊，希望那老人家能听到，给点反应，虽然他已经不抱什么存活的希望了。

    但令他惊讶的是这老人家竟然没有死在这场纷乱之中，祝新年大声呼喊了几遍，废墟下方竟然真的传来了几声轻哼。

    祝新年赶紧顺着碎石块和断木跳了下去，在一处被倾倒的巨木横梁死死压住的废墟豁口处看见了一缕白发，但间隙太小了，除了这伸出来的一缕白发之外，他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您别急，我这就去找人来救您！”

    以祝新年目前的状况是无法搬动这根巨木的，他必须去找人帮忙才能救出妙元真仙，但就在他起身准备去找人的时候，被掩埋在废墟底下的妙元真仙却唤住了他。

    “祝新年，你留下，我且有话对你说。”

    祝新年压根就没去考虑妙元真仙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急声道。

    “有话以后再说不迟，先救您出来更重要！”

    妙元真仙已经年迈，还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渡给了祝新年，他没死已经是奇迹了，祝新年哪还敢让他继续压在废墟下面啊，着急去找人，可妙元真仙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在意，只是道。

    “莫要白费力气了，在等待你到来的这五十年里我已经将今日之事推演了一万遍，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算得很明白了，你若是现在去找人，最迟一个时辰才能回来，到那时我早已身死魂消，你想知道的那些事可就没人能告诉你了。”

    祝新年往上爬的脚步一顿，不禁回过头，问道：“您……知道我要问什么？”

    妙元真仙轻笑道：“好歹挂着真仙的名号，推演预测这种事不是有手就会的吗？”

    虽然都是修真者，但祝新年似乎一直不擅长卜卦推演，以前在天工学院也受过夫子教训，但可能是他身上的天命太复杂，又或许他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冥冥之中就将推演卜卦这种能预测未来的能力从他身上剥夺了。

    既然妙元真仙都说了如果他去找人帮忙，没有一个时辰肯定回不来，祝新年便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重新回到了废墟豁口旁边，望着那一缕白发，道。

    “您还剩多少时间？”

    妙元真仙平静回答：“左右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吧。”

    祝新年的无声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那您有什么遗言或心愿吗？我可以为您转达或者帮您完成。”

    一声淡笑从废墟豁口中传来，妙元真仙反问他：“你累死累活帮我解决了天工城的这场危机，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不觉得我利用了你？反而还要帮我转达遗言、完成心愿？你这么善良的人很容易活不长啊。”

    祝新年也报以一笑，道：“活不长也活了二十多年了，您老就别替我操心了，时间有限，说重点吧。”

    妙元真仙对他的催促并不恼怒，而是缓声道。

    “我没有什么遗言，也没有什么遗愿，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是说给你听的，至于要不要相信，要不要去做，那都是你的事，我不会以遗言遗愿之类的方式来强迫你为我做什么。”

    祝新年轻轻“嗯”了一声，道：“您说吧，我听着在呢。”

    妙元真仙深呼吸了一口，声音忽然变得很悠远，只听他道。

    “众人皆知创世神青霄和灭世神神霄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诞生于盘古大神的遗骸之中，是如今三界中品阶最高、能力最强的远古大神，但这俩兄弟并不和睦，灭世神一直想消灭创世神成为唯一的天道，这也是两度神魔大战的起因，也是三界乱局的开端。”

    “但只有当年那些亲身参与过神魔大战的真仙们才知道，其实灭世和创世的能力都是不完整的，灭世只管毁灭不管新生，创世只管创造不管延续，其实他们的能力本没有好坏之分，灭亡消陨不一定是坏事，创造新生也不一定是好事。”

    “虽然神魔大战的时候创世神打赢了，镇压灭世神之后成为了唯一的天道，但这种只会创造的能力其实并不适合治理三界，你且看看你们凡间在灭世神被镇压的这一千年中诞生了多少国家、多少王权就明白我说的话了。”

    “当然，你我能明白这个道理，青霄也明白，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无法改变现状，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放弃了治理三界，任由天界仙人陨落、青黄不接，人间战乱迭起、妖魔横生，九幽魂灵爆满、轮回失常。”

    听到这里，祝新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明白自己从妙元真仙这里得知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真相，这件事在三界内几乎无人知晓，妙元真仙要么是亲身经历过当年的神魔大战，亲眼见识过天道大神，要么就是从其他已经陨落的真仙那里听来的。

    如此重要的消息他却没有对外说，而是一直埋在心中，直到今日他马上就要死了，才告诉一个刚刚飞升天界的后生晚辈，祝新年大概知道了妙元真仙的用意，忽然肩头的担子又沉重了许多。

    “天道大神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的孪生弟弟、灭世神在神魔大战中被销毁了肉身，灵核受创，他无法再回到逍遥境做回灭世神了，这三界将只有一个天道，无论这个世界是存在还是毁灭，都不会影响创世神青霄的地位。”

    “于是他选择了弃世，等待着这个世界彻底失序、崩坏，最后灭亡，让世界重回混沌，当寰宇之内没有东西存在的时候，灭世神也将消亡，而创世神九可以在开辟混沌，重新建立新的三界，那时，青霄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塑造那个新世界了。”

    “当然，如果新世界依然不如他的意，他还可以再度弃世，从头再来，因为无论灭世神存不存在，万物都是会自我消亡的，他可以一遍遍等待世界的消亡，再一遍遍重来，因为他与天地同寿，他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数不胜数的机会来创造一个令他满意的新世界，但存活在世上的那些无辜的生命却只能任由他一念生、一念死。”

    妙元真仙只是在平静叙述这个事实，但祝新年耳边却似乎有惊雷炸响，令他瞳孔紧缩，浑身汗毛倒立，四肢血液全部涌向大脑，头脑滚烫但手脚冰凉，已然被这恐怖的事实惊到说不出话来。

    虽然妙元真仙无法看见祝新年此时此刻的神情，但他却出言宽慰道。

    “你也不用太紧张、太害怕了，第二次神魔大战之后天道就做了这个决定，但三界至今还没有灭亡不是吗？虽然我们在远古大神的眼中卑贱如同蝼蚁，但蝼蚁的性命也是有韧性的，不是他说不要了，我们就会立刻死去的，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哦……不，我没有时间了，但你还有、你们还有……”

    “所以我该做些什么？天道本该维持三界秩序，可青霄却因为一己私欲选择弃世，这样的天道已经不配为天道了，当然，魔主肆意杀戮更加不配为天道，既然您说您待在天工城牢房中五十年就是为了等我，又将如此重要且无人知晓的事情告知我，想必是要将整顿三界，对付创世神和灭世神的重担交给我，那就请您明言，我该怎么做才能救这三界于水火？”

    经历这么多，虽然品阶还没有升到足够与天道和魔主一战，但祝新年已经足够冷静了，即使得知天道弃世的消息令他无比震惊，但他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并向妙元真仙询问解决办法。

    “要拯救三界的最大问题不是你有没有办法消灭天道和魔主，而是一旦创世神和灭世神同时消失，这个世界失去了支撑，会很快坍塌灭亡，并且将不会再有新生，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但很遗憾现在并没有答案。”

    “我一人能力实在有限，天道大神手眼通天，如今天界已经不剩几位真仙了，你要想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闭门苦想是不行的，去昆崚丘问狐帝，去蓬莱海请教狂澜真仙，我已经将道路铺到了这里，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妙元真仙忽然重重咳嗽了几声，气息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弱，连声音也低了下去，祝新年不得不趴在豁口上才能听见他说话。

    “天道放弃的是整个三界，魔主要毁灭的也是整个三界，拯救三界的责任不该由你一个人背负，想活下来，所有人就都不能置身事外！”

    从中气十足到气若游丝只在眨眼之间，祝新年亲眼看见那缕落在豁口外的白发开始化为银白色的光点缓缓升向空中，在上升的过程中光芒逐渐减淡，最后完全消失。

    “我要消陨了，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好孩子，这重担就交给你了，愿三界不灭，愿邪不胜正。”

    顷刻间，无数银白色的光点从废墟空隙中飞出来，祝新年望着那些光点站起身来，他亲眼见证了一个真仙的消亡，并从对方手中接过了延续三界的重担。

    “愿三界不灭。”

    祝新年仰头看着那些消散的光点，就好像在承诺妙元真仙最后的嘱托。

    “愿邪不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