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睁眼看好

    窄窄的街道两旁耸立着古老的欧洲建筑，墙壁上缀满了藤蔓和青苔，黄昏时分的暖红色光芒倾洒在石板路上，拖出李梦璃长长的影子。

    “梦璃？”李小鱼跑过了好几个路口，总算在这条狭窄的街道望见了李梦璃的身影，“你要去哪啊？”

    发现李小鱼追上来，李梦璃依旧如行尸般拖动着脚步，一言不发地往落日的方向前行着。

    “刚才罗兰姐给我打电话，让咱们回去吃饭呢？”李小鱼跑着超过她，回身面对她，同时倒退走着，“你……你从哪摘的花啊？”

    李梦璃手捧着一束各色的鲜花，梦呓般说道：“路边的花坛里，它们和我一样，没有存在的意义。”

    李小鱼勉强笑着说道：“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瞧啊，它们和你一样漂亮呢！”

    “可它们并不是真的，就像我一样，只是个虚假的存在。

    明明不是真正的鲜花，却还是被人当作鲜花那样看待着。

    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不管是我也好，还是这些花朵也好。

    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了不是吗？

    这是科技水平再发达，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李梦璃站住脚步，将鼻尖贴在那些花瓣上，深深地吸气，然后失落地微笑着，“真正的李梦璃，会对花粉过敏。

    可是我没有过敏。”

    “梦璃，这不是你的问题啊？这些花是科技创造出的仿真品，压根就没有花粉。”

    “问题就出在这里。”李梦璃缓缓抬眼看着她，说道，“我也是科技创造出的仿真品啊……

    小姑，你不要再管我了，让我离开这里吧。

    毕竟我死亡过。

    就算留在咖啡厅里，也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就连增添一点人气的作用都没有。”

    “你说什么呢？梦玲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她是用你的真身把你复活的，只是替换了一块你的脊柱而已，和那种人造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你还是活生生的人类啊！”李小鱼劝慰道，“就像某个残疾人安装了假肢，你总不能说他不是人类了吧？”

    “人类……不需要吃饭和睡觉吗？”李梦璃紧紧捏着手里的花束，咬牙道，“就像这些不需要浇水和施肥的花朵，只是人类们自欺欺人的产物罢了……

    没有意义，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李小鱼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如果不是狂欢岛突然消失的话，梦玲原本打算篡改你的一些记忆，那样你就不会记得自己已经死亡过的事情了。

    可是就算咱们来到了圣芙尔，只要李梦玲想的话，应该随时都可以做到那种事情吧？

    如果她只把你当成某个满足自己幻想的机器，又为什么不去把你修复成她最理想中的姐姐呢？

    梦璃，就是因为梦玲认定了你是她的亲姐姐，才这么久都没有随意篡改你的记忆。

    即使她明知道你很痛苦。

    即使每次看到你痛苦的时候，她心里也许比你还要痛苦。

    她也仍然没有那么做。

    因为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你只是沉睡了很久，又刚刚苏醒而已。

    除此之外，你和我们大家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如果大家都这样想的话，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呢？就在刚刚，罗兰姐说话也都不顾及我的心情，明明我死亡过一次……”

    “就是因为大家都这样想！”李小鱼打断她的话，严肃地说道，“就是因为你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罗兰姐才不会顾及你的心情！

    正常人需要总是被特殊照顾吗？

    只有心灵脆弱的患者，才会被人时刻谨慎地顾及着心情吧？”

    闻言，李梦璃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小鱼，说道：“真的吗小姑？你可别骗我……”

    “好啦，快回去吃饭吧。”李小鱼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连晓兰那个嘴馋的家伙，都在等着你呢。”

    “好吧……”李梦璃总算听劝地往回走着，嘴里喃喃道，“给我吃东西都浪费了，毕竟我死亡过，现在根本就不需要吃东西的。”

    “好啦好啦，你呀，要懂得知足，不用吃饭睡觉，这些可是许多人羡慕的超能力呢。”李小鱼拉住了她的手，大幅度地甩动着，“做人要开心一点，能活着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啊？世界还有那么多我们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呢！”

    “或许是吧……”李梦璃望着前方街道上的行人，匆忙地似乎在追赶着时间，“为什么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努力呢？”

    “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明天而奋斗啦！”李小鱼笑着说道，“人类是一种能依靠希望活下去的生物呢。

    不管面对着多么艰难的事情，只要未来能有那么一丁点美好的希望。

    就能继续勇敢地活下去。”

    “希望？”李梦璃想了一会，问道，“姑姑，让你活下去的希望是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你听说过吗？南非有一种会吃人的树，只要有人靠近，它就会张开大口把人吞进去，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呢！”李小鱼有些兴奋地说道，“还有啊，1965年，敦煌发现1988生产的十多只南孚电池虽然外壳已生锈，但商标却清晰可见，这是怎么回事呢？

    还有，据说在西班牙南部的泥滩之下，存在着消失的国度亚特兰蒂斯。

    据说苏格兰高原北部的大峡谷中，有一只巨大的尼斯湖水怪……”

    李梦璃反应了一会，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唔——你可能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太遥远了吧？”李小鱼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吗？以前你跟我说过，听到你家楼上传来弹珠的声音？”

    “不记得了……”

    对方的回答让李小鱼不甘心，她又说道：“那你肯定常常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会瞬间意识到，现在这个状态，这个事情，在曾经已经发生过吧？

    或者是之前梦到过？”

    李梦璃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那你有没有入睡的时候，仿佛马上就要睡着，却突然感觉下坠，然后猛地惊醒？”

    “小姑……我现在已经没办法睡觉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提睡觉的事情？”

    “哎呀！我就是打个比方嘛！”李小鱼干脆说道，“总之这个世界让我很好奇。

    小时候我就注意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只是除了我妈……嘿嘿，就是你奶奶，除了她以外，从来都没有人相信过我。

    所以啊，当我见到了你们以后，我真的很兴奋啊！

    大家都是来自未来的人，也让我明白了很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这让我想要永远活着。

    只要多活一天，只要多和大家相处一天，我就能多解开一个谜题呢！这难道不让人兴奋吗？”

    “有什么用呢……迟早不都有死亡的那一天吗？”李梦璃丝毫没有觉得振奋，反而感到更加失落，“死亡是一种很虚无的感觉，没有天堂和地狱，灵魂飘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没有任何思维和意识，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曾和那种虚无。

    完全融为了一体。”

    李小鱼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她立刻拉着梦璃加快了回去的脚步，转移话题地说道：“快点吧，我都要饿死了。”

    “太饿了会死、太渴了会死、生病了会死、不吸入氧气也会死，人活着就是为了走向死亡，走向那无尽的黑暗中，完全进入虚无的状态。”李梦璃的喃喃着，“没意义的，斗争也好，成败也好，活着也好，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李小鱼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按住了李梦璃的肩膀，皱眉呵斥道：“李梦璃！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经历过什么。

    就算是为了我们，就算你永远都这样愁眉苦脸的，你也要给我活下去！

    哪怕是一滩烂泥，你也给我保持着呼吸睁眼看好了！”

    李小鱼说着，将李梦璃的肩膀转了个角度，让她透过咖啡厅的玻璃，望见了里面围着餐桌而坐的人们：

    罗兰正在往杯子里倒酒。

    方晓玲指着小智裹着妇女头巾的新形象开怀大笑。

    李梦玲踮起脚尖，揪着王辰宇的耳朵，不知道在训斥什么。

    手里拿着刀叉的晓兰看到了玻璃窗外的梦璃，惊喜地张牙舞爪，看着她的口型也知道在说：开饭啦！开饭啦！

    李小鱼在她耳旁轻声问道：“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么？

    梦璃，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任何一个人在意你的存在。

    你活着就是有意义的。

    如果以后你还想离开，就先问问自己吧。

    是否还有人等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