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给我们一个说法

    罗兰在不远处的一家居民房中找到了充电桩，房屋里乱的像是遭到了抢劫，多处铁轨都被杂物给压住了。

    她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机械双腿，该怎样进行接下来的道路。

    或许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她推门出去，行走在风沙中，一望无际的铁轨宛如棋盘，她想起自己在这世界第一次见到方晓玲时的情景，那记忆很遥远，也很陌生。

    当初如果不是罗兰向乐园邀功，说自己在万轨界发现了一个还拥有正常人类情绪的【蛙】，也许虚拟世界就不会如期运行内测。

    方晓玲也落到不会只剩一个大脑的下场。

    世事无常，谁又知道自己曾最不在意的人，在将来会成为她宁愿舍弃性命也想要保护的妹妹。

    罗兰加快了脚步，她的机械双腿越来越灵活，阿特拉斯在这点并没有欺骗她，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之后，机械双腿的速度和弹跳力远超她曾经本身的双腿。

    接下来的一段路上，罗兰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他们压根都没有注意到罗兰的存在，只是半低着头，在铁轨上缓慢前行，也许是要去罗兰最开始进入的铁轨边缘地带——那里几乎成了万轨界默认自裁的好地方。

    因为在铁轨的边缘地带躺下，不会影响到万轨界内部的交通运行，这些人在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仍然把乐园给他们刻印在DNA里的交通规则放在了第一位。

    罗兰并没有管他们，她现在要去确认人生舱的后台管理部门是什么状态，如果可以使用的话，也许就可以改变虚拟世界的各项数据。

    在记忆中，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会看到被称为【命运之轮】的圆形轨道，只要走入它旁边相邻的那条直线轨道，就能进入人生舱的后台管理部门。

    「逃出随波逐流的人生，就有机会掌控自己的人生。」罗兰在心里想着，当初三代神王故意这样设计，并非是想给万轨界没有双腿的人类们一些启示，反而是对他们进行着巨大的侮辱。

    「万轨界的人类不是人类，他们只是人类圈养的【蛙】，即使明确的答案就在眼前，他们仍然不会发现真理，只会投身进入命运的轨道，听从【命运之轮】的分配和安排。」

    这是三代神王的原话，他总是能给自己的“恶”做出合理解释。

    直到现在，罗兰仍然无法体会方晓玲的那种愤怒，她对此更多的是一种无感的冷漠。

    在她看来，乐园也好，万轨界也好，没有任何人值得可怜。

    但不管是谁，都不该招惹小分队。

    正这样想着，罗兰突然停下了脚步，前方是无数人的背影，将【命运之轮】入口处的轨道堵的水泄不通。

    人山人海，好像史无前例的大面积堵车现场，罗兰从未见过万轨界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在集体抗议，喧闹声传得很远，却没有个统一的口号，让人根本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绕开他们的话，还要多出很远的路程，好在每条轨道之间是有缝隙的，那些人并没有脚，只能待在轨道上。

    罗兰挤进人群中的缝隙，大概听到了他们在说想要重返人生舱，还有人抱怨自己在人生舱攒下来多少灵币，下一世就能过上理想体面的生活，可却被强制踢出了人生舱。

    「既然你们愿意在别人制定的规则中玩耍，就不要抱怨有什么不公平。」罗兰在心里冷漠地自言自语，「现在你们怎么不说“既然别人都是这样的，那这就是正常的”了呢？」

    突然，有人抓住了罗兰的胳膊。

    “初代？！”男人震惊地看着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初代在这！初代在这！”

    周围的人纷纷朝她看来，越来越多的人将视线转移到罗兰身上。

    “为什么人生舱进不去了？！”

    “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当初是你创立的人生舱吧？”

    “你不是说能做一个永远睡不醒的美梦吗？为什么我们现在又清醒了？！”

    “给我们一个解释！”

    罗兰挣脱开他们的手，嘴里嫌弃地呵斥着：“让开！都给我滚开！”

    她往前走着，周围的人们红着眼睛，张牙舞爪，好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们，一个个伸手来向她索命。

    “别来烦我！人生舱不是我创造的！我也只是被乐园利用的工具而已！”罗兰挣脱完一群，还有下一群等着她，周围杂乱而幽怨的声音吵得她大脑嗡嗡作响，几乎陷入了混沌的无尽深渊。

    这简直是一场她在虚拟世界时，想方设法都无法做出来的噩梦。

    就发生在这个真实的世界。

    罗兰被无数万轨界的民众们盯上了，她是所有人能讨债的唯一对象。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有人突然喊道。

    “她需要为人生舱的故障负责！”

    “你们这些家伙，在人生舱到底都学会了什么？”罗兰挣扎着，用力掰断一些人的手指，“不要拽我的头发！我警告你们，不要逼我发火！”

    人们并没有听从所谓初代的警告，他们此时仿佛都化身为正义的勇士，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去抓罗兰，将她的衣服撕扯的破烂，手腕和胳膊上到处都是指甲挠出的血痕。

    “去死！去死！”罗兰疯狂地推开他们，她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几乎精神崩溃般反抗着，拼命从人群中挤过去，只希望能快点走出这噩梦般的人潮。

    在四面八方的质问和撕扯中，罗兰已经不再去反击那些人，只是想方设法的能再前进几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挤出人群，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最前方的人没有追上去，反而警惕地后退了一小段，并对身后大吼道：“别挤！”

    罗兰系紧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总算勉强有所遮挡，她怨恨地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发现自己离最前排的人很近，几乎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却没人再上前了。

    铁轨完好无损，最前排完全可以继续前进，可他们一言不发地站着，就像是要故意放走她似的。

    罗兰咬牙站起身，看到前方两米外就是【命运之轮】的圆形盘旋轨道。

    而在大概一米的距离，有条深红色的布条，如警戒线般横拦在罗兰的身前。

    视线越过红色的布条，罗兰看见有五具尸体倒在【命运之轮】的轨道上。

    罗兰的身后就是人山人海，他们似乎很畏惧那条红布，最前排的人群就像畏惧火焰的狼群，始终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布条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标识着四个黑字：不允通过。

    而最前排人保持的那段距离，似乎是为了表达一个明确的信息：我们绝不会通过。

    罗兰低头看了会儿身前的红布，又抬眼看向前方轨道上的尸首。

    良久，她回头看向身后那些刚才还英勇无畏的人群们，满脸鄙夷地哼笑了一声。

    他们大多数人，敢聚集在一起发声抗议，也敢逮住某个人严刑拷打。

    甚至敢以死明志，走到铁轨另一端的尽头自裁，从此长眠。

    但他们却不敢逾越那条红布，不敢对抗权威的警告。

    罗兰看了他们很久，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宁愿以自裁逃避，却不敢拼上性命冲过那条红布。

    既然左右都是死了，为什么不能死在抗争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