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命悬一线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坠欢可拾字数:2011更新时间:24/01/26 00:04:12
    “二十九。”

    一杖落下,邬瑾衣裳湿透,“噗”一声,鲜血溅起,他两手从刑凳上落下,无力垂在两侧,身体随着刑杖微微颤动,气息微弱,口中鲜血滴滴落下,身上一脉冰凉,心头热气,正在幽幽散开。

    明远公丝毫不怵陛下阴骘面孔,沉声道:“陛下,君之侧,难免有恶——”

    说到此处,他目光低垂,不看任何人,不让任何人认为自己所说的“恶”,是在意有所指。

    他亦知道邬瑾命悬一线,朝臣们此时冲出来求情,就是让这根线不断绷紧。

    线绷的越紧,断的也就越快。

    他站出来,就是来松一松这根线,让邬瑾有一线生机。

    “邬瑾有口才,恶似袁悦,能短长说,几乱机轴,为司马孝文王而诛,留馋险之名于世——”

    廷杖报数打断了他:“三十。”

    明远公丝毫不乱:“陛下此时杖毙邬瑾,邬瑾便以敢于廷争面折而扬名天下,名垂竹帛,不如留他性命,审、不审,两可,用、不用,亦两可,时日长久,其病痛自现,谗言已息,才是诛他之时。”

    这一番话,在大殿中回荡,所有人都悬着心,殿外的声音,格外震动心弦。

    “三十一。”

    “砰”的又是一声,打在邬瑾身上,紧随其后的,不是邬瑾的闷哼或痛呼,而是滴答。

    滴答一声,血从刑杖尖端铁皮上落地,又滴答一声,血从刑凳上落地,一声接一声,变作一场腥风血雨,淋在人心里,使人四肢百脉,都随之冰凉。

    有人疑惑那杖子为何如此快,有人质疑那杖子为何如此慢。

    皇帝看着明远公,也知所说在理,不由怒火稍退,理智重回,目露迟疑之色:“拖他进来回话。”

    魏王急声道:“陛下,绝不可轻纵邬瑾!此人若无靠山,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其言行耸人听闻,前所未有,若不廷杖,以儆效尤,有损天威!”

    “三十二。”

    殿外又传来“砰”一声响,滴答声令人心焦,翰林院一位年轻学士悄悄搓手顿足,五内如焚,被同僚狠狠肘击,才停住手脚。

    太子终于在臣心明朗之后,出班站队,持笏躬身:“陛下,邬瑾手无缚鸡之力,抵挡不了八十廷杖,一死了之,正中他背后阴谋者下怀!”

    “三十三。”

    “砰”,再一杖。

    吴鸿喆年迈老朽之躯,也随着行刑的声音哆嗦了一下。

    魏王大喊:“陛下,太子之心叵测!”

    太子扭头斥道:“你明知孤为殿下,还敢犯上?孤乃首嗣,携册宝,居东宫,天意所属,何需叵测?倒是你——”

    “闭嘴!”皇帝发出一声尖锐怒吼,张供奉立在他身侧,心都顿了一顿,才猛地狂跳起来。

    朝臣耳中,皆是自己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的声音,外面的杖声一时传不进来。

    皇帝看着他的儿子、臣子,心里满是怒火,眼睛里却是一片空茫,日光太盛,让这宝殿都有了虚光,红的、绿的、紫的晃成一团,只剩下满地晃动之影。

    殿外的廷杖反倒真实起来,上下天光,聚于邬瑾一身,风吹云动,血光忽艳忽暗,火一般在金砖上蔓延。

    已经打到三十六杖了。

    皇帝有了论断:“停杖,拖他进来问话!”

    张供奉身边内侍向下传话,停杖之声口口相传,到达殿外,第三十七杖的刑杖止在半空。

    禁军停顿片刻,收手回杖,连人带杖,一同后退,让出位置。

    按住邬瑾双肩的两位禁军起身,再次将手穿过邬瑾腋下,把他从刑凳上提下来,这一回邬瑾站不稳了,脚跟离地,只有脚尖拖在地上,全靠禁军搀扶,脖颈无力,脑袋软绵绵歪在一侧,乌发凌乱散落,又贴在面颊上。

    他两眼紧闭,脸上有细细密密血珠,汇于下颌,悄然落地,身上衣裳浸在血里,血从衣裳上往下淌,聚成血泊,脚尖仿佛是悬在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湖面上。

    这模样,皇帝问不了话。

    一名禁军提来一桶刺骨井水,举上邬瑾头顶,兜头淋下,邬瑾从昏迷中清醒,骤然爆发的剧痛席卷而来,令他忍无可忍,闷哼一声。

    折辱之杖,此时才真正有了意义。

    不等他缓过痛意,禁军已经架着他往里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血痕,迈过门槛时,邬瑾双脚离地,脚背直接从门槛上划过,再不复“玉树”风姿。

    血腥气驱散了殿内浓郁的龙脑香,禁军架着邬瑾走向金台之下,一直跪在地上的济阳郡王望着滴滴答答坠地的血水,心生嫌恶,惶然之余,又觉畅快。

    禁军意图让邬瑾跪下,结果一放手,邬瑾直接趴了下去,连动一根手指,都是难事。

    皇帝居高临下,再度问话:“邬瑾,到底是谁在阴谋乱国,你如实答话,朕抿去你剩余廷杖。”

    地上的邬瑾慢慢动了动手指,随后一只手捡起掉落在地的奏本,一只手竭力支撑上半身。

    在昂首之际,他承受万箭穿心之痛,后脊梁骨一节一节,支撑起脖颈。

    脖颈直了起来,头颅随之昂然,他举起奏本,送向高高在上的皇帝,两眼模糊不清地睁着:“陛下.民兴于仁啊!”

    一语过后,他整个上半身砸落在地,随之涌出来一大滩鲜血,离的最近的济阳郡王心头一喜:“死的好!”

    明远公连忙上前一步,弯腰去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邬瑾鼻尖,暗暗松一口气:“陛下,晕过去了。”

    皇帝脸色铁青,喊道:“押到御史台狱去,大理寺、刑部共查,限期三日,水落石出!”

    三日之内,将邬瑾的“不明、不善、不正”假以阴谋之说,以正天子之名。

    太子看向济阳郡王:“陛下,邬瑾所言宗亲罪证,是否让大理寺去取?”

    济阳郡王面色惨白,哆嗦了一下,魏王恨恨扫过太子,却也无言以对。

    “取来,一一查实。”皇帝起身离座,伸手攥住张供奉及时伸过来的手臂,两眼通红,顾不得手足之情、太子与魏王权衡之术,咬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