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真面目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坠欢可拾字数:2173更新时间:24/01/26 00:04:12
    小窦拿刀柄一路将丧家之犬祁畅杵进了大理寺狱。

    皇城内外已是禁卫森严,出入皆需户贴,大理寺狱更是禁军内外值守,将此处围成铁桶。

    正应吴鸿喆所说,禁军、禁掖,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

    眼下此处已经由武德司接管,大理寺少卿杨英,也被迫受询,亦不能干预武德司行事。

    三品狱中囚犯,不幸与济阳郡王同狱,被一只只拉出来,整齐排列,轮番诘问。

    祁畅一进去,便遭受一场十分细致的搜身,并且无故被摁在地上,挨了几脚。

    有人拎着后衣襟,将他提起来,推搡他往里走,在路过一处阴气沉沉的堂屋时,他看到里面摆着四条长凳,凳子上安放一块门板,门板上停放一具脚尖朝门口的尸体。

    尸体肥胖沉重,再加上厚厚一层寿衣,盖上寿被,越发硕大无朋。

    这是济阳郡王的尸体。

    他突然死在大理寺狱,陛下无旨意是否移他出去,宗正寺和礼部不知该以郡王身份给他办丧事,还是以待罪之身停他在大理寺,因此连护丧之人都没指定,只先在这里给他小敛。

    尸体旁边放着化财盆,两个和尚坐在一旁念《阿弥陀经》:「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

    木鱼的声音钻入祁畅耳中,他忽然感觉拥挤的大理寺变成一片旷野。

    「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

    祁畅被带入牢狱,狱吏随手打开一间牢门,将他塞了进去。

    他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马桶上,马桶污垢积年累月,便溺之气四溢,熏的他当场干呕起来。

    扶着墙壁呕了半晌,他拖着软绵绵的脚步走到角落里,远离马桶,脸上本就没有任何血色,此时更是成了一张纸。

    一屁股坐到干草上,他被屁股底下的硬东西硌了一下,伸手费力掏出来,竟然是只冻硬了的老鼠。

    自从进入莫府,他就再没见过老鼠。.

    嫌恶地丢开死老鼠,他心里回荡着方才的念经声,心想:「这世上谁能在死到临头时,还能不惧怕,心不颠倒?」

    木鱼声随风送到,让他心中稍安,一直听到酉时,牢门外才传来纷杂脚步声,狱吏进来,将他带去刑房。

    刑房中,魏王坐在正座,背后是满墙刑具,狱丞、掌率狱吏、检校囚徒、枷杖狱吏,都伺候在左右,书景站在门边,见祁畅进来,便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不过短短一日,魏王就像是变了样,精神大不如前,有种萎靡不振的萧瑟,眉眼上方笼罩一层郁气,和从前那个精明、胸有成竹的王爷判若两人。

    他没办法不萧瑟。

    济阳郡王尸体已经送回郡王府,纵然涉案未结,陛下也发下旨意,按郡王丧仪操办,并追加他为亲王衔。

    看似天恩深重,可实际却并非如此。

    济阳郡王子嗣都未曾封爵,别说是济阳郡王侵占的田地要清丈,就连本属于济阳郡王的庄田,也将收回。

    日后衰败凋零之景,眼下就已经能够预见。

    魏王头脑昏昏然,炭火烘的他口干舌燥,一把发出不来的阴火燎的五脏六腑都有燥意,他端起茶盏,喝一大口,压下火气,看向狱吏带过来的祁畅。

    「祁侍讲,」他放下茶盏,「弄成这样,还没逃出去,真是狼狈啊。」

    祁畅跪倒在地,盯着炭火,头脑木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只在脑子里剩下一片「嗡嗡」之声。

    魏王强打精神,开始组织乱成一盘散沙的言语:「你诬告莫将军,本是死罪,但你是我的门人,我也只能

    尽力救护,早朝后,我已经恳求了陛下,留你性命,褫夺官身,打六十杖,带你去宽州立功赎罪。」

    祁畅呆滞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抬头看向魏王,脸上因为增添了几分诧异神情,而显得可笑:「六十杖?那不还是死吗?」

    「杖,可死人,自然也可活人。」

    祁畅眼睛里骤然冒出一点光,但那光转瞬即逝,脑子反倒能够稍微转动一些。

    立什么功?

    魏王并非好人,留他一命,定有所图。

    他认认真真谢过魏王救命之恩,老老实实等着魏王说出目的。

    魏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对宽州莫府,是否熟悉?」

    祁畅其实并不了解莫府,但还是点头:「非常熟悉。」

    魏王道:「熟悉就好,有些事,等到了路上,自会有人问你。」

    祁畅唯唯诺诺应下,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经过这一整日的惊吓和起落,他已经疲惫到无法调动脸上神情。

    而且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

    不想死,就没得选。

    魏王起身往外走,走到他身边时,停下脚步,道:「六十杖今天就打完,明天一早去宽州,会有人给你上药。」

    说罢,魏王迈过门槛,走出刑房,大理寺中亮起了通明的灯火,禁军严阵以待,武德司在绘凶手画像,魏王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男子面目平凡,贴出去一天能抓回来八十个。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瞎忙。」

    刑房内,四个枷杖狱吏将祁畅去了衣物,按在刑凳上,掌率狱吏在一旁记录。

    众人都已得魏王吩咐,绝不是廷杖邬瑾时那种要命的打法,落的不轻不重,第一杖下去,虽然浮起红痕,却未破皮。

    祁畅闷哼一声,咬牙忍耐,两手抓住刑凳,挨了几杖后,忽然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掌率看一眼行刑人,持杖的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禁打。

    再轻下去,就是打豆腐了。

    掌率咳嗽一声,示意继续打,于是木杖再次落在祁畅臀腿上,祁畅身体颤抖,抽泣之声不减,到最后,忽然爆发出剧烈的哭声。

    哭并不是因为痛楚,也不是因为悔恨,而是随着刑杖落下,皮开肉绽,仿佛身上一层层伪装都随之剥落。

    从邬瑾身上借来的温和、谦恭、诚实、勤奋,从他光辉中沾染的一点余晖,全都被今日的种种所磨灭。

    此刻他祁畅,彻底变回一条灰扑扑的虫子,露出自私自利、无节无义、怯懦谄媚的真面目。

    哭过一场后,他很快坦然接受了自己,像做乞丐时的无数个日夜那样,坦然的无耻。

    有君子,就有小人,神造物如此,他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