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战后
类别:
女生频道
作者:
坠欢可拾字数:2118更新时间:24/01/26 00:04:12
大战停,硝烟未散尽,满目疮痍。
城内外一片寂静,天色已暗,邬瑾力竭,倚靠着潮湿冰冷的石壁,喘息难定。
战时他还不觉身体不适,此时静下来,身上痛楚立刻袭来,头一抽一抽痛到极致,胸腹中气息乱蹿,翻江倒海。
他伸手取下沉重兜鍪,让脑袋松快点,手指张开,将散乱鬓发梳向发髻,目光看向下方。
下方火光点点,犹如疏星,士兵撑着刀、枪,在遍地尸体中寻找伤兵,送回城中医治。
山光水影,尸堆残兵,重重交织,战场的惨烈,仿佛被刻意掩饰在夜风中,能让活人不那么悲痛、怅然、孤独,可以慢慢收拾自己的心绪,继续在乱世中沉浮。
但还有声音令人无法忽视。
痛呼、低泣的声音,铁器与铁器碰撞的声音,余火舔舐攻城器的声音,脚步在血泊中拖曳的声音,全都是修罗地狱发出的恐怖之声。
邬瑾直起身,抬手揉捏山根,头痛稍有缓解时,才发现左臂衣袖挺括,竟是让血浸透了——他这才想起大半个时辰前,一支箭从他身边擦过,当时并未觉出痛意,以为侥幸躲过了。
他耸了耸左肩,疼痛立刻传来,压过头疼,让他不由「嘶」了一声。
种韬连忙伸手扶他:「邬知府,下去吧。」
邬瑾点头,抓住种韬手腕,两人几乎是相互支撑着迈开步伐,一个石阶接一个石阶往下迈。
城楼下方,惨状更甚,纵有暗影笼罩,也令人瞳孔震动,尸体占据济州,活人成为少数,孤孤单单站立在各处。
邬瑾松开种韬的手,一时不知如何下脚。
莫聆风走过来,用一只血手拉住他,送他出无间地狱:「回去歇一歇。」
游牧卿抬脚跟上,莫聆风摆手:「传令轮番休息。」
「是。」游牧卿停下脚步,后背靠住石壁,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揣着受伤的手,前去传令。
所有人都很疲惫,街道两侧死里逃生的百姓,征愣着坐在地上,不知如何自处,劫后余生,并无几分喜悦,更多的是茫然——短短一日,生死逃亡,与亲人阴阳两隔,抵得过他们半生悲苦。
莫家军抬着永镇军伤兵从他们身边路过,扛着百姓尸体从他们身边路过,那种四处蔓延的悲痛和窒息,让他们慢慢回过神来。
有人起身帮忙,背起伤兵送往医馆,忙碌的士兵里有了百姓身影。
莫聆风走过时,百姓们也跟着忙了起来,几个女子捡拾地上的铁器放到太平车上,听到士兵叫「莫将军」,连忙站起来深深福了一礼。
穿斓衫的书生拱手,穿短褐的一揖,全都恭敬至极。
莫聆风无声前行,直到走过所有百姓,才对邬瑾道:「没开城门时,他们还痛骂我,你说他们究竟是善还是恶?」
邬瑾低声道:「佛说一心开二门,一个是心真如门,一个是心生灭门,有善有恶,大约是如此。」
两人说着伤势,慢慢走入知府衙门,程泰山在战场未归,三个文官病的昏昏沉沉,愁的满府打转,听到莫、邬二人回来,进了邬瑾暂居的书房,却不敢上前。
屋中寂静,莫聆风让邬瑾在四方桌边坐下,俯身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他是伤鹤,是病松,额头滚烫,又在高热。
她找来剪子,剪开他的衣袖,洒上伤药,再将里衣裁剪成条,紧紧扎住伤口,才走到衣架旁,摘兜鍪,解铁甲,坐在椅子里。
邬瑾也起身,蹲到她身前,给她卷起膝裤,脱下鞋袜,给她包扎脚踝伤口,让她趿拉着鞋休息片刻,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互看一眼,无声一笑,带
着几分无奈。
太累了。
累到无暇顾及身上的伤痛,无力再走半步,连开口说话都是一种奢侈,头脑昏沉,肩头如压泰山,两手酸软无力,两腿颤抖麻木,更兼心上大石垒垒,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身体好像在椅子里一点点坍塌,神魂跟着瓦解。
只剩不到五千人,望州援军,不日便到,济州和高平寨,该取哪一头?
舍弃济州,回宽州——宽州***头,粮草难济,若遭围困,死路一条。
舍弃宽州,救济州——宽州是莫家根本所在,高平寨一旦撤兵,金虏立刻便会趁虚而入,届时前狼后虎,更是自绝生路。
片刻后,莫聆风恢复了一点力气,平静道:「唐百川这一计,真是意想不到,此事在望州恐已传开,新帝为平悠悠众口,定有处置。」
邬瑾本想摇头,哪知头一动,脑子里像是煮沸了一般,痛的无力言语,静候半晌,才道:「国朝正需这等豺狼,纵然处置,也是先调转他处,不过三年,便会复用,而且唐百川这样的人,也不怕口诛笔伐。」
「他只怕死。」
「是。」
两人谈起生死大事,也如话家常。
莫聆风望着头顶藻井,一圈一圈、一层一层、一格一格,相互套叠,像是跳不出去的陷阱。
她算着时间:「唐百川快马加鞭,请示新帝,调动强兵,六日足够。」
「是,六日......」邬瑾眼皮耷拉下来,面颊起火,烧的通红,脊梁挺不直,一点点佝偻下去。
门外传来程泰山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很快就迈过门槛,走进屋中,拖动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往后一仰,出一口长气:「撤回宽州,粮草还能支撑两个月。」
话音刚落,黄韫书便已拖着病体冲进屋中,气喘吁吁看一眼屋中三人,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没有破局之法?」
在莫聆风入府之后,他们便问清楚了局势,戚昌沉得住气,何卿胆小如鼠,只有黄韫书一刻都不能等,见程泰山回来,赶着来问个究竟。
无人回答,他来回踱步,一刻也无法静心:「去宽州也是死局,不如留在济州——」
他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不敢看莫、邬二人,注视程泰山:「逃!现在码头外无人围守,可以坐船逃!」
「谁也不许逃,」程泰山起身走到门口,倚着门叫下人送三份吃食进来,再慢吞吞走回来坐下,「撤回宽州。」
黄韫书急道:「撤回宽州并非上策!新帝会痛打落水狗!」
程泰山扫他一眼:「我的家人都在宽州,莫家的根也在宽州,与其败在济州,不如在宽州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