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战斗记忆［继国缘一］

    ……

    罗生门河岸。

    简陋的大门掩盖着门后贫民区传来的恶臭。

    堕姬…这是谁起的名字？

    真难听。

    浑身污垢，脸上长着奇怪黑色瘢痕的佝偻瘦弱少年正低头站着。

    他面前，是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妹妹。

    “…梅。”妓夫太郎拎着镰刀，他看着梅，微微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却迟疑了一下。

    奇怪？

    他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挠了挠蓬乱的头发。

    我…

    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哥哥？”梅同样疑惑的看向呆滞在原地的妓夫太郎。

    在看了眼妹妹有些脏旧的破和服后，妓夫太郎恍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

    ——今天要去收债了。

    虽然身体瘦弱，但自己意外的很能打，靠着讨债，艰难的日子正一天天好起来。

    他的目光停在梅身上，嘴角不由得勾起。

    还有这么令自己骄傲的妹妹。

    念及至此。

    妓夫太郎微微扯了扯简陋衣服下摆，蹲下身子，让自己的目光与面前的妹妹平视。

    他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吊着眼神，一如既往：

    “梅，听好了，今天是你第一次一个人留在家里。”

    “要是遇到什么，要在被夺走之前先下手为强。”

    妓夫太郎虽然年幼，但声音仍然沙哑可怖，就如同他的外表一样，被别人称为怪物。

    他轻声安慰着看起来有些担忧的梅：

    “没事的，你也可以做到的。”

    梅闻言，刚刚还想继续追问的想法荡然无存，她有些担忧的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哥哥疲惫的脸上：

    “嗯。”

    “我会早点回来的。”看着妹妹逐渐成长的模样，妓夫太郎微微点了点头。

    在替梅整理了一下衣服，摸了摸她的脑袋后，他站起身：

    “走了。”

    朝着罗生门河岸对面走去。

    看着妓夫太郎逐渐远去的背影。

    一直绷着小脸，抿着嘴，目光紧紧盯着妓夫太郎背影的梅微微抬起双手。

    似乎是一直没能有勇气说出口，她憋的脸通红，才深吸一口气，朝着妓夫太郎背影大喊：

    “哥哥——！”

    “路上小心！”

    闻言。

    踏。

    “嗯。”走在前方的妓夫太郎停住脚步，他嘴角扬起，微微侧身，脸上第一次洋溢起名为“幸福”的微笑：

    “我出发了！”

    梅看着哥哥的笑容，她内心雀跃，高高举起手，开朗活泼的笑着，朝着妓夫太郎的方向挥动着手。

    尚且年幼的二人互相告别。

    这时。

    啪嗒。

    “…？”

    年长的妓夫太郎表情诧异，他双手握着肉镰刀，身材高大却佝偻，双臂缠绕着红黑绸带，已经变成鬼的他突兀的出现。

    并站在了逐渐远离的二人中间。

    眼中铭刻着［上弦］的他，疑惑的侧头看向年幼时自己幸福的笑容。

    不。

    这不对——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年幼的自己逐渐走远的背影，微微颤动。

    在瞎得意什么，你！

    只是稍稍体验到幸福，就得意忘形了吗！

    别走！

    给我回来！

    妓夫太郎死死盯着走远的自己，他想要移动脚步，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分毫。

    张开嘴，试图大喊，却也只能哽咽着，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音。

    他的眼神逐渐焦躁。

    就是这次！

    自己离开以后，妹妹听信了自己的话，反抗，并用发簪戳瞎了一个武士的眼睛。

    结果，被那个该死的家伙放火烧了。

    等自己回来时，只看见了在坑中躺着的，被烧的看不出人形的梅。

    我的妹妹。

    想要救活那时的她，除了变成鬼，别无他法。

    其实，自己最大的愿望，只不过是和妹妹一起活着。

    注视着年幼自己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妓夫太郎回过头。

    看向一脸期待，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的妹妹。

    “唔嗯！”梅攥紧小拳头，小脸兴奋的通红，用力的点着头，看起来十分可爱，她自言自语着：

    “在哥哥回来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

    说着，梅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懑，她哼的一声扭过头去，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笨蛋哥哥，还天天说我笨，明明自己都忘记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闻言。

    ——生日？

    妓夫太郎微微一愣，他不记得自己教过妹妹这样的概念。

    那是有钱人无用的奢侈，他讨厌这样的感觉。

    回想起记忆中，梅某天突然兴奋的问起自己在哪天出生，他凝噎在原地，随意的说了一个日子。

    是从哪个路过的人那里得知的吗。

    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

    梅…

    我的妹妹，是个笨手笨脚，但又十分耿直，做事认真，却很难照顾好自己的人。

    笨蛋妹妹。

    这样的人，果然不能安心让她自己一个人生活啊…

    她与我不同。

    如果，她生在别的地方，而不是自己的妹妹…

    如果，她幸福的生活下去…

    妓夫太郎怔怔的看着年幼的梅。

    定然能救赎更多的人…

    ——就像我一样。

    记忆逐渐泛白，周遭的一切缓缓发出白色的柔和辉光。

    妓夫太郎突然一颤。

    是啊。

    其实，他很幸福。

    夏日蓝天的回忆，伴随着微风裹挟落下的绿叶，拂过妓夫太郎出神的脸庞。

    ……

    现实。

    昏暗的天空中翻涌着乌云。

    “咳嗬啊！”

    妓夫太郎两眼翻白，他颤抖着转回眼神，目光快速移动，最后紧紧盯住逐渐靠近脖颈的赫刀。

    他侧目，看向被宇髓天元拎在手里的梅的脑袋。

    此刻，她正大声哭泣着，朝着这边喊着什么。

    【梅】

    妓夫太郎凝着眼神。

    【伱的生命。】

    【比我的。】

    嗤！

    赫刀的刀锋触及他的脖颈，表皮的位置顿时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更有分量！

    “吼——！！”妓夫太郎不作挣扎，他只是猛地仰头，暴起狰狞的青筋顿时蔓延全身！

    蓬乱的暗绿色头发舞动着，他睁大澄黄色的眼眸，全力咆哮。

    本就瘦骨嶙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手中的肉镰刀也瞬间化作灰烬。

    身为［上弦之叁］的生命力却在转瞬间荡然无存！

    下一刻。

    炭十郎用力挥动手臂。

    唰！

    通红的赫刀干净利落的划过妓夫太郎的脖颈。

    他的头颅高高飞起，但狰狞咆哮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悔意或者诧异。

    妓夫太郎只是微微张开嘴。

    然后。

    “梅！！”

    妓夫太郎在半空中扭过脑袋，哽着喉咙，朝着妹妹大喊：

    “快跑——！！”

    闻言。

    刚斩下其头颅的炭十郎身形一滞，他猛地扭身，强大的力量让他硬生生在冲刺中转过身看向后方。

    “诶？”哭泣的梅疑惑的睁着眼睛，她目光正停留在飞起的，不断消散的妓夫太郎头颅上。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

    断掉的脖颈之下。

    ——那已经重新生长好的身躯。

    “什么？！”宇髓天元惊骇的看向身侧，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日轮刀，直直朝堕姬的脖颈砍去！

    唰！

    当！

    但进攻的刀刃，却猛地被堕姬身体上扬起的衣带抵挡！

    “…我的身体…？”梅迷茫的低下头，她愣了一瞬，重新生长出的身体以及体内澎湃的力量让她茫然。

    炭十郎瞥了一眼落在街道上，逐渐化作灰烬的妓夫太郎的脑袋。

    他砰的踩住屋顶，身影迅速朝着宇髓天元的方向冲去。

    转念明白了事情经过。

    ——妓夫太郎，在刚才的一瞬，把所有的力量转移给了堕姬。

    这几乎是自杀式的行为——让兄妹一体的二鬼变成了只有妹妹一只鬼拥有所有血液。

    这样的后果，会直接导致妓夫太郎本身的死亡。

    但，确实能让妹妹出现一线生机。

    在身为旁人的炭十郎察觉到这一事实的瞬间，切实感受到力量的梅也反应了过来。

    “哥…”她瞳孔剧烈颤抖着，直直的看向前方妓夫太郎踉跄倒下的无头身躯。

    在恍惚的视野里，看见妓夫太郎的身躯开始化作灰烬的一瞬。

    梅的情绪失控了。

    脖颈有些发涨，眼眶酸涩，她咬紧牙根，微微低下脑袋，无与伦比的怒火涌上心头。

    “嗬——啊啊啊！！！”

    她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身后的衣带腾空而起满天挥舞：

    “去死！去死！！”

    砰！砰！砰砰砰！！

    无数的衣带自街道上涌起，直直的突破屋顶朝天空奔去！

    瓦砾灰尘被扬起，周遭的建筑顿时化作齑粉，离得最近的宇髓天元直接受到重击。

    被锐利的衣带擦过了挥舞日轮刀的左手！

    噗嗤！

    鲜血飞溅！

    站在宇髓身侧的富冈见状，他连忙上前一步，顶在宇髓身前。

    咔哒！

    手中蓝色的日轮刀瞬间出鞘。

    【水之呼吸·拾壹之型】

    【凪】

    唰！

    密密麻麻的蓝色刀光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之下，所有经过富冈义勇手臂挥舞范围的衣带顿时被拦腰斩断！

    但，他能顾及的范围，只有他刀身可以接触的一丈之内。

    身后。

    宇髓天元捂着左臂，他惊讶的看着富冈义勇的背影。

    ……

    京极屋。

    老板娘站在破碎不堪的房间里，她透过被打穿的墙壁，看向远方冲天而起的衣带。

    “…什，那是什么？！”她惊愕的后退着，手中握着的左轮微微颤抖。

    突然。

    沙…

    房间角落，一缕衣带微微划过墙壁。

    ！

    下一刻。

    砰！

    随着一瞬的火光，淡淡的缕烟在枪口飘散，老板娘颤抖的双手握着左轮，目光看向角落。

    那里，印刻着小玉画像的衣带空白处有着一个烧焦的弹孔。

    啪嗒。

    衣带无力的落下，似乎是其主人无心顾及这边。

    ……

    不远处。

    骨碌碌。

    妓夫太郎的脑袋滚落在地上，正从脖颈处慢慢的化作灰烬。

    他躺倒着头，看了眼无数衣带冲上天空的模样，沿着衣带的方向看向不远处的屋顶。

    “…真是笨蛋妹妹啊。”妓夫太郎的语气有些无奈，声音依然那样沙哑诡异：

    “这份力量…不是让你用来反击的。”

    “…快跑啊。”

    但体内残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他大声的喊出口。

    只能注视着，屋顶上的炭十郎，握着拖曳的一条耀眼日炎，直直奔向衣带冲天的屋顶。

    ……

    踏踏踏！！

    炭十郎握着通红的楔丸，他快速奔跑着，嘴里溢着白汽，身旁的景色极速后退。

    他目光盯着前方不断朝自己突刺而来的衣带。

    唰！唰！

    手中招式变换着，苇名剑术参杂日之呼吸，不断躲闪或者斩断衣带。

    视野里，堕姬头顶的名字一阵模糊。

    最后，变作了

    ——［上弦之叁］梅。

    两颗红点也只剩下了一颗。

    “嘶——！”

    【日之呼吸】

    盯着被衣带覆盖住的富冈与宇髓的方向。

    他不清楚富冈还能抗多久这样不要命的攻击。

    一层一层斩断衣带前进太费时间。

    情急之下。

    炭十郎用力攥紧刀柄，深吸一口气。

    膨膨！

    日炎自刀身根部蓬勃攀升，耀眼的光芒伴随赫刀的疾速挥舞化作一道极致拉伸的刀芒。

    脚下猛地冲刺！

    嗖——砰！

    日之呼吸从壹之型到拾贰之型，他完整且全力的挥舞着。

    仅仅转瞬间。

    踏！

    他踏出被瞬间切碎的无数衣带，高举通红的楔丸，咬着牙根，出现在错愕表情的梅面前。

    “哥…”梅吓得后仰脑袋，她下意识的喊着，但突然凝噎住，鼻尖微微发酸。

    泪珠从眼眶中溢出，接触发烫的赫刀，瞬间被蒸发。

    见状。

    炭十郎微微合拢双目。

    “安息吧。”他说。

    手中赫刀用力竖劈！

    唰！

    刀刃轻而易举的划过她的脖颈。

    噗嗤！

    白发的头颅高高飞起在夜空中，粉紫色的衣带片片化作灰烬。

    梅碧绿的眼眸逐渐化作蓝色，她注视着天空中的皓月，眼神缓缓清澈。

    接着。

    骨碌碌。

    滚落在了正化作灰烬的妓夫太郎的脑袋旁边。

    兄妹二鬼对视了一眼。

    “哥…”梅的眼眶一红，正想哭腔着说。

    “为什么不跑。”妓夫太郎的语气显得很无奈，他耷拉着眼皮：“逃掉的话就能活下去。”

    不等梅回答，他便想追问着：

    “拥有那样的力量，跑…”

    梅却在此刻鼓起腮帮，用力的大声打断了妓夫太郎的话：

    “哥哥不在的话——！”她合拢双眼，声音颤抖中带着哭腔：

    “就这样活下去，什么意义都没有！”

    梅清澈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花街上回荡着。

    妓夫太郎的表情错愕。

    ……

    屋顶上。

    炭十郎愣住，他眨巴眨巴眼睛。

    刚才，他感受到了一个新的战斗记忆。

    并非与堕姬兄妹。

    而是——

    ——战斗记忆［继国缘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