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奇迹的世界

    当！

    当！

    布谷鸟的支架因钟响而断，无翼的木头鸟儿如寻死的人类般落向深渊。弥漫全城的雾气在此刻螺旋般扭转，凝结迎接亘古前君主的王座，化作她降临现世的冠冕与华服。

    灰雾层层包裹在木凋之上，勾勒出细密的鳞片，凝结成肥厚尾部与细长四肢，具现为仅有骨架的双翼。木桶般膨胀的虚幻身躯在雾中显现，仅有独眼的极小头颅因呼唤而仰起。自星空彼岸而来的光芒投入她的躯体，使得被幽冥之童与灵狱界所塑造的伪王拥有了力量，令虚构的假想在她的权能下化作真实！

    她张开无肉的双翼，干枯的翅膀如闪电般划破黑夜，几近将整片天空遮蔽。雾气随着她的动作而奔腾、旋转，仿佛无数灵魂欢呼着君王的降临。若说遍布影雾都的幻灵是些许力量外泄形成的卷族，此刻降临的巨龙就是古往今来最为强大的幻灵，她正是灵狱界的主宰，是一切灵体与幻影的君主。

    幽冥之龙的哀鸣响彻夜空，宛如无数恐惧亡魂的哀悼。灵狱界随它的舞动而扩张，灰白的力量向着周遭荡漾，将有形之物尽数融化于雾中。

    ·

    “剧本”在灰白的雾气中飞行，动作犹如被线条牵扯着的木偶般僵硬。目的地不算遥远，“剧本”很快就落回到他的手中，将丝线接续回他的心里。

    他苏醒了，双眼之中一片迷茫，犹如初生婴儿般空洞。他拿起“剧本”，缓慢前行，纸张一页页在他面前翻过，揭示着将要上演的剧情，将记忆灌输入他的心中。

    【亲友皆灭，爱人亦死，失去一切的“苍穹英雄”融化为雾。欲望的“英雄”在灵狱界内暴走，然而他终究找不到真实的出路。

    英雄垂死，邪龙重伤。此刻，铺陈已久的悲剧终于进入终章！】

    ·

    终末剑掉落在地，声音很轻，又重得像是雷鸣。奥莉安娜凝视着血月之下的巨龙，那龙的独眼向着下方一斜，看着地上的圣剑，看着逐渐被融化的女孩。

    最前方的莫还在苦苦支撑，用英雄立场保护着他们的生命。可他们都离巨龙太近了，奥莉安娜看到英雄的光芒澹去，看到从飞翼中跌落在地的公孙策逐渐溶解，看到自己的手臂融化在雾中。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没有胜利，也没有荣耀，一切努力换来的，仅仅是平凡得不值一提的死去。

    “为什么……”

    奥莉安娜又哭了，她之前发誓说要坚强要挺住，可事到如今她还是无能为力，仅能哭泣。

    以前刚进行骑士训练时大家就嘲笑她，说奥莉安娜你这么娇弱的贵族小姐怎么来当骑士呀？爸爸妈妈也劝她，有很多人在护卫王国了不缺你这一个。可奥莉安娜总是憧憬着骑士的身影，她心想那些高贵而优雅的人会将邪恶打倒，把黑暗驱散，他们就是童话书里的英雄。所以她擦擦眼泪又爬起来，说自己还想再试试看。

    就这样她哭哭啼啼地爬了上去，成了正式的成员。大家关系熟了之后都拿她开玩笑，说奥莉安娜你这温室里长大的独苗做什么骑士呢？你看你说话办事那么天真像个孩子一样，可现实和童话故事不同，你这样的人之后会吃大亏的呀。她很不服气，说我们是骑士是无常法使不是吗，为什么总要说现实是残酷的呢？我们的力量就是用于让世界变好的！大家听了只是笑，说你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栽过跟头就懂了。

    奥莉安娜就是不愿意变化。她总希望一切都能得到最好的结局。小时候她听童话只乐意听那些美好的故事，听王子打倒了巨龙，与公主一同走进婚姻的殿堂。后来她自己会看书了，看到那些悲伤的故事，就哭着去找妈妈理论。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分开呢？为什么这样好的人要死掉呢？为什么他们不能被大家理解呢？

    】

    她较真地翻着书页，逐字逐句地理论，说如果这里更改了行动，如果这里改变了说法，一切的悲剧都能避免。是作者太坏了，是作者一定要害他们才写出这样的故事。妈妈无奈地笑着，好像在看耍赖皮的小孩。不是所有故事都那样美好，有些故事注定是悲剧的结局。

    奥莉安娜不相信。她总期盼着好的未来，即使是那些注定的悲剧，她也想看到扭转结局的奇迹。

    而到了今天，到了此刻，她才终于理解了过去听到的话语。

    有些故事注定是悲剧的结局。

    “——！”

    邪龙的哀鸣像是哭泣，好像就连幽冥之龙也为他们的结局而哀伤。这当真是注定的悲剧，他们依靠的预言从最开始就错了，以琉璃之灾为假想敌准备的重重手段，到头来全做了幽冥之灾的嫁衣。为最终决战准备已久的骑士们，连龙的身影都没有看到就被融化；应当护佑国民的创界法使们，在恶意者的操控下自相残杀；最后挺身而出的他们自以为做好了觉悟，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这会是多么可悲又可笑的灾难啊，全人类都将嘲笑王国的灭亡，嘲笑王国因一群无能者而死。可她明白大家付出了多少，她知晓真实的情况。所以她像小时候一样祈求着。

    奇迹降临吧。莫会再一次站起来，用他的勇气鼓舞大家。奇迹降临吧。艾兰迪亚还有力量，艾兰迪亚会在此刻醒来。奇迹降临吧。公孙策会有办法的，像他救回艾兰迪亚的那次一样。快救救我们。快出现奇迹。

    理所当然的，奇迹没有出现。

    她心灰意冷了。她绝望地看向前方，想要在人生最后看一眼自己的恋人。

    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缕融化在灰雾中的头发。

    莫垣凯距离幽冥之龙更近，他已经完全融化了。他不在了。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笑容了。

    “——不！

    ！

    ”

    奥莉安娜发出凄厉的哀鸣。以为能够平静迎接死亡的心灵此时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心中的女孩无休止地哭闹着。不要。快回来。无法接受。绝不接受。我不要他死。她的理性劝说着自己，哭泣着陈述现实。但小女孩不讲道理，她只会悲伤地哭泣。

    “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无意识的，现实中的少女说出了与女孩相同的话语。这时的她没有再思考荣耀，责任，思考身份亦或王国。她心中只有身为自己的唯一执念。我不要他死去。我要让莫回来，让他回来……！

    “我要他回来！

    ！”

    被雾气融化前的最后一瞬，奥莉安娜·卡文重新变回了那个幼小的女孩。她将所有的力量都交给了幼稚顽固的自己，让哭泣的女孩随心所欲地挥霍着力量，去实现那天真的梦。

    于是极端凝结的心意突破了限界，由心而生的法术回应着女孩幼稚的呐喊。心中的骑士被战胜了，一切的常识与道理都被孩童的执着推翻。温暖的金光自少女的心中升起，被消融的躯体连同铠甲一起回到了她的身上。金光扫过迷雾，世界因此而扭曲。因果的线条被一人的狂念扭转，所有的一切都在倒退，世界正回到从前！

    “屠龙术，无常法……”

    在这不断倒退的世界当中，唯有一人仍在前行。第七骑士重新拾起她的圣剑，向月下的邪龙发起冲锋。她的眼角仍残余着泪水，但此刻的她不会再哭泣。她是莫顿王家骑士团的第七骑士，她所修行的正是屠龙的法术！

    仅仅令天轮静止的和光没有意义，要抵达的是更为高深的境界，自身渴求的是更为偏执的狂想。扭改注定的终局，抹消悲伤与苦痛，让一切起死回生的奇迹。

    “祸相·创界。天轮朔回·坠转弧光！”

    奥莉安娜在奔跑中呐喊，喊出自己渴求达成的伟业之名。察觉到危险的幽冥之龙自高空滑下，发出吐息。圣剑因前所未有的能力填充而欢欣鼓舞，十字的星火迸发而出，与君主邪龙发起正面的交战。

    少女在月下奔跑，英武如同童话中挑战邪龙的勇士！

    ··

    【荒唐！

    奥莉安娜·卡文突破了创界。她的世界是……扭转因果，寻求奇迹的力量。可这是完全不符合角色人设的恶劣演出，是没有铺垫的突兀转折。

    “第七骑士”的特点在于善良与纯洁，她因“英雄”给予的爱而变得坚强，也会因“英雄”的逝去而失去支撑。她的积淀远小于同为星辉骑士的同僚，她的心灵未有成熟到支撑世界的地步，她从不是抵挡灾难的中流砥柱，这样的表演没有内在逻辑支撑，演员缺乏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大段涂黑的文段，新出现的字迹略显潦草）

    这段剧情需要大幅度修改。

    “第七骑士”为了拯救居民将全心全力发挥力量，刚突破的心灵并不稳定，使得她极可能在战斗中途力竭。目睹过多悲剧的“随从”早已心灰意冷，他难以说服自己协助“第七骑士”的行动……】

    ·

    “……奥莉安娜？”

    公孙策难以置信。

    一切都已经结束，他都早已力竭了，连大哥都死了。然而仅一瞬过后，事态有了真正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肉体恢复如初，力量重新充满在完整的躯体内，连精神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简直像是早上刚起床时那样精力充沛……

    像是回到了，没有经历这一切奋战的过去！

    “发生什么了？！”他发疯般叫嚷，“这又是谁的什么攻击啊？！”

    圣剑的斩击在此刻命中邪龙的吐息，人类与巨龙的攻击竟然平分秋色。二色的光辉向周围扩散，掀起狂燥的暴风。金发的女骑士屹立于残垣断壁间，手中巨剑宛如希望的火炬般闪耀。她的身后有令人联想起太阳的巨大轮盘浮现，向七个方向散发弧光的天轮正以逆时针转动，让一切实在物质的存在方式发生逆转，让一切随着时间轴逆行！

    “这是我的无常法！”奥莉安娜呐喊，“是我的，创界法！

    ”

    公孙策彻底混乱了：“你创界了？！什么原理？这到底——”

    “没有原理，没有道理！因果的关联性算什么啊，把那种没有用的东西扔到世界彼方吧！”

    女骑士在光流中奔走，再度斩出破灭的星光：“这是我的奇迹！拯救生命的奇迹！”

    幽冥龙的躯体为躲避攻击虚化溃散为雾，她将凝聚的剑光如光环般释放，照亮黑暗的世界。接着这光亮公孙策看清楚了，世界的面貌正在变化。人与龙的力量争夺着世界的所有权，破败阴森的废墟与纯白光辉的都市重叠，他熟悉的城市正在奥莉安娜的努力下归来！

    “站起来，公孙策。去启动机神，继续战斗！”第七骑士在战斗时呐喊，“和我一起把莫，把大家，把所有人都救回来！”

    公孙策一瞬有些呆滞，他险些以为在战场上疾走的是大哥而非那个弱声弱气的幼稚女骑士。他那崩溃边缘的大脑此时居然有了些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大姐你以为自己是美少女战士还是特摄英雄啊？你真觉得自己还有戏吗？

    这时他看到了第七骑士的背影。那背影并不伟岸却坚强无比，让他想起了战车上的艾兰迪亚，想起走向战场的她。那因绝望而生的轻蔑顿时烟消云散，深感羞愧的公孙策紧急启动飞翼，回到被修复的机神内部。

    “明白了，怎么做！”

    “大家都变成雾了，成为了幽冥之龙的一部分。”奥莉安娜一马当先，冲进迷雾的中心，“所以我来把雾还原成生命，你尽可能辅助战斗！”

    公孙策破罐子破摔地启动火控程序，实弹与能量光束同时射出，刺穿了幽冥之龙化作的雾气。然而这些攻击全然没起到效果，他焦躁地喊道：“我打不到它！常规武装没用，重光拳那些没有大哥启动不了！”

    机神的核心是莫，没有他在这兵器发挥不了效果。奥莉安娜理解了状况，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的行动，因为她的创界本就是为了将恋人夺回而存在。她以单手激发圣剑力量驱散迷雾，空闲的左手紧急编写着术式，在雾气中生成虚拟的天轮。巨大的轮盘与骑士身后显现，以逆时针的方向倒转。她将扭转因果的力量激发，呼喊着恋人的名字。

    “莫，回来！

    ”

    ·

    【（飞速出现的潦草字迹）

    英雄的冒险充满波折，精彩的故事需要起伏，因而“苍穹英雄”无法轻易归来。

    “幽冥之龙”的残存心念向它揭示了危险的到来，恐惧的本能让它采取了行动，最危险的“苍穹英雄”被邪龙囚禁在了灵狱界的最深处，“第七骑士”的一击只能带回与大局无关紧要的生命。】

    ·

    刺眼的金光刺穿了龙化作的迷雾，仍想生存的人们回应了骑士的心意，数百上千道光点自迷雾中脱离，散落到扭曲的都市之中。那是被幽冥之龙同化的生命，可其中没有莫垣凯的身影。因为他被幽冥之龙囚禁在了身体深处，他的生命未能被这一击夺回。

    “大哥……！”她听到公孙策失望的喊声。

    奥莉安娜也没能感受到恋人的气息，她的行动失败了。受到损伤的幽冥之龙迅速凝聚回实在的身体，她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但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奥莉安娜迅速分析着局势，她的脑中闪过事先无数次讨论的作战计划。洛宁勒斯在作战室提出的一个个神经质的问题不断回荡着。莫垣凯无力战斗时该怎么办，创界法使们都失去力量了该怎么办，那时，她做出的预备计划是……

    第七骑士看向被她拯救的人们，有千百道生命的光辉划过天际，宛如自天而降的流星之雨。

    “不要悲伤！”骑士断喝，“大家会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

    “这里……是？”

    菲利斯坐在一栋破屋的门前，迷惑地仰望着天空。像海般浓郁的雾气中有一道道流星闪过，那些星辰的光芒穿透了雾气，照亮了都市正中屹立的巨人，与形貌可怖的独眼巨龙。

    根植于人类生命深处的恐惧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嚎哭。但是在这时候，光芒之中传来了声音。那声音温柔却坚定，随着奇迹的光芒回荡在都市之中，带来了一度被磨灭的勇气！

    “我是莫顿王家骑士团第七骑士，奥莉安娜·卡文。王都现处于生死存亡之关头，请各位骑士立即赶赴战场，协力屠龙！”

    一道流星落在菲利斯身旁，化作了一位身披灰色铠甲的女性。骑士萨拉在听到号令的瞬间站起，手持长枪奔向战场。她的身体因急速化作了灰色的光芒，四色的光束同时自都市的各处赶赴战场，一道道暗澹的光芒紧随其后，浩浩汤汤宛如光辉的星群划过黑暗的天穹。他们的声音在绝望的都市中震响，他们的声音在人们的心中回荡。

    “莫顿王家骑士团，得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