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勇者，血战黎明（下）

    幻境溃散，化作重重迷雾。雾中浮现出一口深井，无限深的水井。一只青蛙蹲在井底，仰望着井口的月亮。青蛙跳不出井，青蛙认为井壁是世界的尽头，水洼与圆月就是它的世界。

    雾气散了些许，得以看到井口之外。井外是一片大湖，上百只青蛙蹲在湖中的荷叶上。湖外有森林，有草原，有荒地，有冰原。青蛙们的世界非常广阔，它们不断探索，发展出了智慧。

    拥有智慧的青蛙们，出现了自我的概念。拥有自我的生命们，开始以自己的企图改变世界，想要让彼此听从自己的意见。可是，世界只有一个，自我的生命有太多太多。所以青蛙们开始争吵，无休止地争吵。青蛙们开始争斗，无休止地争斗。

    【改变世界没有意义】

    【思想的差异决定了分歧】

    青蛙们周边的环境变了又变。青蛙们的姿态因环境而改变。可是总会有分歧，总会有争吵，思想与条件的不同带来了争斗，无法相互理解的生命们，永无止境地发起战争。生命因斗争而痛苦，在不合中死亡。

    【到处，到处，都是无法理解的争吵。每个人都想要成为君王。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到头来，无论客观存在的世界变成什么样貌，生命都只会重复争斗】

    【我感到恐惧】

    而在无边战火以外，最开始的那口井中，青蛙仍过着平静的生活。它陷入了梦境，它为自己幻想出了小虫子、荷叶与美味的食物，它活得很轻松，也很快活。

    这是逃避啊。莫垣凯心想。只是逃避现实。

    【我认知的世界，就是我的现实】

    青蛙一直生活在美梦中。它在逃避中寻求慰藉，不打算改变任何事物，不打算参与任何争斗。害怕外界的危险因而从未走出，恐惧差异的见解因而从不交流。过着不危害任何人的，平和的生活。

    然而，外界的战火最终蔓延到了井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落到井内，惊醒了青蛙的美梦。命令它从自己的幻想中走出，命令它加入外界的战场。

    【我不奢求相互理解。我仅仅是想要独自活着，仅仅是想要和平的生活。可就连这样渺小的愿望都无法得到满足。】

    青蛙被拉上了血腥的战场。

    青蛙站在整齐划一的部队中。

    青蛙丢掉了派发到它手中的枪。

    青蛙一步也没有移动，它坐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嚎哭。

    【我感到恐惧。对你们。对这绝望的世界。对这无休止的争斗。对我自己。】

    【既然你们到最后都不打算退让。就让我来帮助你们相互理解。】

    青蛙的躯体在哭声中变大，膨胀，像被吹到极限的气球那样彭得炸开。它的体内弥漫出无边无际的恐惧，像是灰色的雾。虚幻的雾气在军队的上空凝结，形成一只顶天立地的独眼巨龙。生命被巨龙的雾气融化了，现实被巨龙的吐息溶解了，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虚实之间的雾气，成为了巨龙的身躯。

    莫垣凯心中一震，这情景使得他对自己周边的环境有了新的认知。那些包裹着他的雾气实际是一个又一个溶解的生命。他看到了在公园中打过照面的行人，看到了骑士团总部的骑士，看到了图书馆的员工……

    【资源的分配带来恐惧】

    一位贫穷的妇人从雾气中走出，手中握着干瘪的钱包。她担忧着下个月家庭的生活。

    【那么，不存在资源就好了】

    她的钱包融化了，她的心灵投入了幻梦。身为纯粹心灵存在的她，不再需要任何的物质资源。她投入美好的梦中，静静欢笑。

    【肉体的差异带来恐惧】

    雾中走出身材瘦小的男孩，他在学校中常年被身高体壮的同学欺负，他因此而恐惧生活。

    【那么，不存在肉体就好了】

    男孩的身体变化成雾，现在他们都一样了，他满意地陷入梦境。

    迷雾中显出王都的俯视图，如神明般的视角下，莫垣凯认知到了无数人们的悲欢离合。恐惧、惊慌、忧虑、悲伤，只要在现实中生活，负面的感受就永远伴随生命，直至尽头。

    【现实的世界带来恐惧】

    【那么，不存在现实就好了】

    所有的人与物都散去了，雾气重现，又宛若在显微镜下那样无限放大，让莫垣凯得以看到“雾”的构造。他看到了无数个封闭在小球中的心灵，每个心灵都沉醉于自己的梦中，又被无形的联系勾连着，形成了巨大的整体。他的视角无数倍放大，让他看到了“整体”的全貌。那是在空无一物的现实中徘回的，无智的巨龙。

    【再无烦恼，再无争斗，再也不会有因差异而存在的恐惧。】

    他理解了这一切的本质。幽冥之灾不会“改变”客观的世界，只会改变生命的形式。失去肉体束缚的心灵将成为幽冥之龙身躯的一部分，就像是人类体内的细胞。每个心灵都在梦中构建属于自己的世界，亿万个心灵的连携组成了“幽冥之龙”这一不可理喻的生命，宛如集体无意识的化形。巨龙的世界就是自己，他的身躯就是灵狱界！

    【人人都将生存在自己的世界中，无限的梦境交织让我们融为一体。我们终将合而为一，成为无忧无智的永恒生灵。】

    而后，那个一直与他交流的声音出现了。琉璃色的长发，英俊的长相，与他完全相同的服装，那正是他自己。灵狱界中不会有他人的存在，恐惧交流的巨龙不会发出声音，为他解释这一切的，是他自己的思考。

    “莫垣凯”向他伸手，邀请他进入永恒的世界。

    莫垣凯摇了摇头。

    “我好喜欢吃薯片的哦，合众的佛拉斯牌每次出新口味我都有去买。你这个超棒的新世界里有没有薯片卖的？”

    【梦中有你想要的一切】

    交谈的场景转移到了一家大型连锁超市，莫垣凯抓起一包薯片，皱起眉头。

    “都是我吃过的味道哦……我想吃没吃过的怎么办？想象？可是想象终究来自现实，我没法去想一个我没接触的东西吧。而且我一个人好孤独，有没有人陪我的？”

    【梦中有你想要的一切】

    超市的幻影消失了，他来到了自己的卧室。奥莉安娜坐在床上，温柔地望着他。

    莫垣凯叹了口气，忧愁地说：“要死了。我连kiss都没试过，怎么想象的出sex的感觉？搞咩啊大老，你这世界还歧视处男的啊？”

    “奥莉安娜”的幻影扭曲起来，莫垣凯不去在意那些幻觉了。他走到“自己”面前，握住“自己”的手。

    “是啊，现实世界苦难好多。但我就不想跑啦，因为就算死翘翘，我都能在现实中找到自己想象不到的东西……”莫垣凯笑了起来，“至少我小弟和女朋友，都还在现实中等我！”

    【他们都已经死了】

    “那我就想办法救他们回来！”

    莫垣凯的身上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周边的雾气被一举清扫。他感受到了某个存在的“注视”，可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要将世界中的异常存在以暴力手段排除。他找不到逃脱的路，虚伪的世界中没有真实的信标，即使抗拒世界的同化，他也无力从幻境中逃离。

    但此刻另一道光芒自天空中刺下，与他的心灵交相呼应。莫垣凯仰头，看到真实的金发少女从鬼祟迷雾中降临，宛如天使向他伸手。

    “莫，回来！”

    “帮大忙了，奥莉安娜！”

    莫垣凯大笑着抓住恋人的手，他们一同跃向天空，从幻境之中回到真实的世界。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再度在心灵中浮现，重新恢复的肉体使得他有种被重力牵扯的不适感。寒冷的风在耳畔呼啸，莫垣凯站立在金色的钢铁上，花了一两秒钟认知现在的状况。

    前方的怪物是幽冥之龙，脚下的平台是机神的肩膀，身边大喊大叫的是自己的女朋友……好，理解状况了，没有问题。

    “大哥！”“莫！”

    现实世界之中，距离众人齐心协力发射重光射线只过了不到半秒。莫垣凯深深吸了口气，放声高呼。他的声音通过机神的扩音模组扩散到了全城。

    “王都的市民们啊，不要恐惧！既然一千八百年前的圣王能将邪龙击退，当今聚集在此的勇者们，就一定能够将神话再现！

    ”

    王都苏佩比亚的各处，传来人们振奋的回应。莫垣凯与奥莉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彼此坚定的战意。“看准机会回到机神。”“莫，你也小心！”

    奥莉安娜持剑跃出，机神表侧的紧急通道开启，莫垣凯飞速回到驾驶舱内，接替半死不活的公孙策为机神供能。物归原主的机神重光脚下，多边形的英雄立场飞速展开。重光的左右双拳回转，向前方飞出！

    “双重重光拳！”

    幽冥之龙的身躯为躲避攻击而雾化，奥莉安娜趁机发动创界的回朔之力，令更多的生命从雾中回归。“呜——！”恐惧的邪龙因此发出哀嚎，没有智慧支撑的生命，无法做出如人类一般的智谋。它再度聚集躯体，又一次故技重施。战场周围的空间水纹般震荡，公孙策及时发出提醒。

    “大哥，是幻术与精神攻击！”

    “了解。”

    攻击完成后机神的双拳回归手臂，巨人将双掌竖立在前方。“反能力屏障！”防御专精的屏蔽力场自双掌发出，蜂巢般密集的半透明防壁将巨龙的干涉阻挡在外。担当精神防壁的萨拉压力大减，她擦着眼角流出的血迹，催促道：“奥莉安娜，趁现在！”

    第七骑士跃向高空，向巨龙斩出圣剑的轰击。金色的剑光如海浪般扫过战场，命中了攻击时实体化的幽冥之龙。再一次承受重击的邪龙不安地挥动翅膀，向更高处飞起。

    “它要逃跑了！”公孙策瞬间反应过来，发出提醒。现在被回朔的生命仅是少数，还有以千万计的居民被囚禁在巨龙体内的世界中。如果在这里让幽冥之龙逃跑，他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刚想要再多催促，却发觉莫垣凯的手臂正在不住颤抖。公孙策想起了进入战场前的状况，大哥本就因为激战而消耗过度了，如果他现在力竭的话……！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转头，想去看被安置在座椅后方的艾兰迪亚。这时他听到了大哥的声音，比平时虚浮，但意志从未衰弱。

    “别害怕，我们一击解决它！”莫垣凯大吼，“阿策，用新兵器！”

    “——好！”公孙策紧急操控起辅助程序，“最终决战兵器，组合开始！”

    这个时刻，机神与邪龙一同飞向上空。固定在人造机神·重光身躯各处的合金装甲，随着两位驾驶员的控制而同时脱落。机神的大小近乎缩减了1/3，变化成与骸王决战时展现过的轻量化模式。然而这一次，分离的装甲们未被抛弃，它们在英雄立场的作用下飞速组合，成为了被重光握在手中的兵器……

    一把专为钢铁巨人而打造的，巨大黄金重锤！

    “最终决战兵器，重光破坏锤！

    ”

    第七骑士从高空中落下，将手中的大剑掷出。护卫王国的圣剑被她镶嵌入黄金巨锤内部，借由机神体内的回路进行远程操控。奥莉安娜落入驾驶舱内，紧紧握住莫垣凯的手，为他一起向机神运输着力量。

    “诸位骑士，请助我们一臂之力！”

    “——得令！”

    在机神各处辅助供能的星辉骑士齐声呐喊，所有人的力量都在此刻集聚起来。巨人体内超负荷运转的能量回路发出太阳般的金光，将每个人的面庞都映照得犹如神明般璀璨。那么多的力量带着众人的心意传递至机神的手中，令重锤的体积变大2倍……3倍……4倍……！

    “幽冥之龙啊，不知姓名的君主啊。没有必要选择逃避！正如聚集的星光会照亮黑夜……”

    人造机神在此刻举着兵器飞起，黄金重锤的体积已经超越了邪龙，驾驶员的呼喊，自巨人的口中传出。

    “人类的坚韧和勇气，终将战胜绝望与恐惧！”

    手持神兵的机神，以绝大的力量封锁了幽冥之龙的逃脱路线。幽冥之龙的力量变得衰弱了，因为人们的心中充斥着驱散恐惧的勇气。

    永不言败的超能力者，浴血奋战的骑士、为机神供能的众人，乃至在大地上嘶吼着为其加油的市民们……聚集的心念在此刻铸造出新的奇迹。重光破坏锤的体积膨胀至七倍，重光琉璃色的长发遮蔽了天空。挥舞神兵的钢铁神明之身姿，刻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那正是勇气的完成状态，超越邪龙的破坏神！

    幽冥之龙本能地做出攻击，融化一切的吐息向着机神袭来。机神举锤，怒喝挥下。黄金的光芒击溃了邪龙的力量，重光破坏锤自正面命中幽冥之龙的躯体！

    “——归还吧，生命！

    ”

    雾状的巨龙体内散发出万丈光芒，王都的天空犹如旭日初升。恐惧君主的身姿逐渐澹去，在勇气的光芒中消逝。

    将力量尽数打入邪龙体内的机神，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大地。过于强大的一击，使得机神的双臂在攻击命中的一刻崩裂，被吹飞到了远方。失去双手的机神因反作用力而逐渐崩毁，却依旧屹立于地上。

    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以千万计数的光芒，自邪龙崩坏的身躯中飞出，在回朔的力量下落往王都的各地。

    这是，连幕后导剧者也绝无法料想的壮举。

    在都市的夜空中奔涌的，夺回希望的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