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活下去

    方卓记忆里的表妹赵素祺是个很阳光的女孩，她的生命在高二的花季年华里忽然褪去了色彩。

    从此，舅舅一家乌云密布。

    方卓是个独生子，小时候偶尔看到其他人有妹妹，他会向母亲吵着也要一个。

    那时候，母亲就会指着赵素祺说：“祺祺就是你妹妹呀。”

    一直以来，他和表妹关系都很好，也就是上了大学来到省城、表妹又升高中，两人之间的联系才有些变少，但从来不曾想……

    ——骨髓穿刺的活检已经做了，确诊是急性髓系白血病，M2型。

    ——治疗方案现在是考虑诱导化疗。

    ——后续效果要是不好，得换药或者骨髓移植。

    方卓隔着玻璃看到在病床上睡着的表妹，他没有进无菌病房，转而立即开始了解目前的治疗进度。

    “妈，我舅他们呢？我爸没来吗？”

    赵淑梅白了拿着一叠报告单的儿子一眼：“你旅游的时候他们来了，现在都回去筹钱了。明天你舅来这，我和你舅妈回家，我单位里还得找人帮我把工作顶上。”

    方卓纠正道：“不是旅游，是赚钱去了。嗯，治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安排好轮换，最重要的是医疗费，这方面我再想想办法。”

    他思考一会，问道：“医院有没有个总体费用的评估？”

    赵淑梅盯着儿子看了好几秒种，忽然由衷的欣慰道：“摆摊没白摆，有股能办事的劲了。唉，你想什么办法，有这份心就行。”

    方卓叹口气，这就是钱没洗白的结果了，想拿都不好拿。

    他咳了一声：“妈，听说有红十字什么的组织能找捐款，我前两天在义乌进货还碰见一个那里面的人，等我回宿舍找找，他还给了我名片呢。”

    赵淑梅皱眉道：“不是骗子吧？让人家捐款？咱们家还有点底呢，真等砸锅卖铁的那一天再说。”

    “那要砸就快点砸啊，别因为医疗费拖延了治疗！”方卓提高声音，“这个时候，家里有借出去的钱说什么也得要回来，人命关天！”

    赵淑梅怔怔，半晌后说道：“都在想办法，你以为我们不急吗？”

    “急，还需要更急，钱，还需要更多的钱。”方卓严肃的说道。

    赵淑梅没有反驳儿子。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筹钱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过了一会，就当方卓低头翻报告的时候，舅妈许茹买饭回来了。

    她见到出现在走廊的外甥方卓，眼泪立马流下来。

    这种场合和情况，每次见到亲人都让她变得更脆弱。

    “舅妈，祺祺现在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呢，咱现在争取让她尽快接受治疗。”

    “我刚才看医院这边写的信息是，治疗要看5年生存率，如果5年不复发，就是常规上的‘治愈’。”

    “白血病毕竟是大病重病，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5年后我们一大家子一起给祺祺过生日。”

    方卓的安慰既理智又残酷。

    赵淑梅听见儿子这样一番话，一边拍着弟媳肩膀，一边直瞪眼。

    然而，许茹的泪水却渐渐止住了。

    “小卓啊，刚开始祺祺生病，县里医生怀疑是白血病，我当时想着一定要治好，后来到了这里确诊，我想着一定让她再活十年。”

    “刚、刚才上来的路上，我在想，我再能好好陪她一年，就一年，我都心满意足了。”

    “昨天另一个病房的也是白血病，人是晚上走的，我疼得很。”

    许茹又一次泪流满面。

    病人家属的心理预期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往下降。

    方卓听得难受。

    “你先吃饭，我和你舅妈到那边说点话，你吃完了再给我打一份。”赵淑梅眼里也有了泪水，她拉着弟媳往座位那边走。

    方卓抿抿嘴，干脆把两份盒饭都放好，他说了一声就下电梯去自己买饭吃。

    视线里见不到流泪的母亲和舅妈，耳边却仍旧时不时听到病人家属痛苦的声音。

    方卓捧着盒饭坐在住院部外的花坛边，他一会想着是不是能借用红十字的名义把医疗费给表妹治病，一会又看着神色匆匆、常怀痛苦的人在住院部进进出出。

    医院是个让人绝望的地方，也是给人希望的所在。

    只是，有时递过来的是根难以撑住的稻草，最后仍旧让人沉沦。

    方卓食不甘味的吃完了晚饭，重新回到五楼。

    “祺祺醒了，你穿个无菌衣进去和她说会话，别说太久，她得好好休息。”

    赵淑梅见到儿子，如此嘱咐。

    方卓应下，换上无菌衣，见到了表妹赵素祺。

    “哥，你头发怎么了？”赵素祺第一眼就发现个问题。

    方卓轻轻坐在边上，看着表妹憔悴的脸，说道：“心情不好，换个发型。”

    “那看到我，你出去是不是要剃光头了？”赵素祺露出笑容。

    方卓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苦闷，这种时候还要开解自己的祺祺，为什么就非要是她呢？

    赵素祺拍了拍表哥的胳膊，声音变低：“哎呀，哥，别哭丧着脸了，以后我要是真出什么事，你记着多替我陪陪我妈和我爸。”

    她眼睛里有光。

    “祺祺，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方卓深呼吸两口，缓缓说道，“我梦见你没治好，梦见舅舅和舅妈很伤心。”

    赵素祺看着表哥的表情。

    方卓继续说道：“后面两年，每次我见到他们，他们都哭。”

    “舅妈的眼睛渐渐不好，舅舅也变得沉默寡言。”

    “再后来，我梦见他们资助了一个山区里的孩子，那时候他们又有了笑容，可是，那个孩子出了车祸，舅舅和舅妈打击很大。”

    “梦里面，我有段时间很忙，忙着没时间去看他们，就时不时打点钱。”

    “再后来，再后来啊，我媳妇发现我打钱，我们大吵了一架，你嫂子很歇斯底里。”

    方卓扭头去看赵素祺的眼睛：“因为，那时候我们也很难。”

    “梦醒了，我躺在床上，我看着天花板，我就一个想法，祺祺，你一定要好好治疗，一定要活下去。”

    赵素祺的嗓子仿佛干涸了。

    她的泪水缓缓在脸上流淌，哽咽道：“嗯，哥，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