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动摇（4k）

    自维基爆料以来，日企集体造假风波就影响深远。

    时至今日，仍旧不少媒体撰文分析日本企业罕见的长久的不约而同的造假，尝试从不同角度来阐述这种既集中造假又被集中爆料的商业艺术行为。

    但，不管国际舆论如何，不管全球各地的投资者们如何起诉造假企业，日本的行政机构对此处理都很暧昧。

    这一次由熊潇鸽而起的与尼康的造假对峙，了不起也就是为“日企造假”这个行为多上一笔没那么严重的注脚，毕竟，尼康光刻机就那么几个客户，与普通消费者无关，不会殃及更多群体。

    所以，何至于东京地检忽然打着“维护日企形象”的旗号下场呢？

    准确的说，是东京地检特别搜查部，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麦克阿瑟在日本时成立的“隐匿退藏物资事件搜查部”，用以搜刮日军在二战掠夺又隐匿的资产，后来就整合为了“特别搜查部”。

    特搜部隶属地方检察厅，但日本只在东京、大阪、名古屋三个城市设立了这个部门，原则上，它的级别不高，行政上受地检厅管理，可是，它的侦查完全独立，程序上是由最高检察厅的总长指挥。

    这样一个低级别又高权限的部门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用起来的效果颇有上斩昏君，下斩谗臣的意思。

    只是，熊潇鸽颇为想不通，这把刀凭什么能在这种时候插到了尼康。

    就凭你方总是世一好总裁吗？

    就凭你方总纠集了利益小团体吗？

    就凭你方总反制空头时若隐若现的勾结吗？

    至于，那位尼康副总裁暗地里收钱的事，熊潇鸽反而在刚开始的惊愕过后就迅速接受了，孔光头去东京大抵就是些见不得光的活。

    尼康不只是这一个副总裁被抓走调查，其他人收没收钱，又或者，干脆是被收钱，都是说不准的事。

    熊潇鸽呆了半晌，心里念头自由翻滚，编制出若干个事情可能的面貌，但最终说出口的是预测。

    “要是这样的话，尼康部门业务的真正进展很快就真能公之于众了……”

    方卓在老熊思索消化的时间已经喝了一杯茶，闻言颔首道：“很有可能，要相信特搜部的特别检察官们。”

    “真是大费周章，真是……”熊潇鸽终究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评价，“真是不择手段。”

    方卓微微瞥了老熊一眼，老熊可能把这事想复杂了，其实工作都很简单，更多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影响。

    “还是得感谢你愿意抛头露面，华夏第一投资人还是能够长袖善舞的。”他也给了自己的评价。

    这次熊潇鸽耗费了时间和精力，而在他对尼康提出批评后，软银的孙正义也以一种“真理愈辩愈明”的带着偏颇的姿态发声，不愿无端预设熊潇鸽的立场。

    当然，很多事都是无形的，软银这次在国内也参与了对“达达”的投资，方卓并没有见孙正义，只知道那边很看好网约车的发展。

    这个与孙正义在尼康事件里的发声有关系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反正，现在事情就沿着帮尼康减轻包袱的方向走着了。

    不管减轻的方式是什么，总归是减了……

    东京地检的消息一出，尼康的股价也随之减了。

    先前由熊潇鸽掀起的质疑和舆论完全没有动摇尼康的股价，但实际的动作一出现，尼康被卷入造假风波的冲击就好像它是下一个索尼。

    特搜部为什么带走尼康的几位高层？

    是因为半导体业务存在造假，还是更重要的业务存在问题？

    这是一个需要揣测但看之前造假情况又似乎不用揣测的事。

    索尼、东芝、松下、三菱们都造假了，凭什么你尼康不造假？

    不新鲜，不新鲜。

    所以，股价的下挫也就不新鲜了。

    甚至已经有欧美媒体开始调侃起日本又有企业高层要鞠躬道歉了。

    当然，尼康忽被偷袭，也不是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事情突然被扭转，大报沉默，自有小报开火，给出“敌は特搜部にあり”的标题。

    然而，这样的报道仅仅半天就迫于压力而无奈下架了。

    特搜部是剑指造假，维护形象，而且这次也不是只抓尼康的人，显得没有那么针对，更像是一次正义的冲锋。

    而作为被冲的对象，尼康的副总裁小野彰弘十分郁闷。

    他是坐在尼康办公室里被特搜部的直接带人闯进来当然擒获，心里立即就凉了。

    只是，小野彰弘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PPT造机，而是自己的异常财务情况，三个月之前从咨询公司拿到的钱还在账上……

    这个流程不知道严不严谨，能不能防范住特搜部的询问。

    小野彰弘秉承着试一试的心情，面对调查惜字如金，但仅在两天之后就从检察官的口中得知，咨询公司那边已经承认塞钱的事实。

    毕竟不属于经常违法的人，小野彰弘听闻噩耗，也只能从实招来，先把自己的事情交代了清楚，存在一部分公权私授，做了几个皮包公司，拿了一点尼康的公款。

    而随着小野彰弘的个人问题成为突破口，公司业务上的行为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在他看来，精密设备的业务进展缓慢是没办法的事。

    尼康虽然把PPT做得很好，技术路线也有所规划，但是，EUV光刻机不能指着尼康一家做事，像光源技术，原本希望同样做LPP光源的Gigaphoton公司能够继续推动符合指标的技术发展，可是，它的一个股东在2011年就直接撤资了。

    关键的光源技术存在问题，美国的Cymer又属于ASML阵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让尼康怎么办？

    只能是……硬撑着。

    况且，尼康也没大肆拿着这玩意骗人啊。

    小野彰弘原原本本的说着精密设备业务上存在的小问题，他认为这些都应该是能够被理解的，尼康之败不是公司战略问题，而是有裁判厂商偏颇，直接把尼康排除在了体系之外。

    “近藤先生，这不是尼康存心造假，只是研究进展不如预期罢了！”

    “而且，尼康的不如预期也是ASML和美国在作祟！”

    “只要给我们时间，EUV是能做出来的！”

    小野彰弘坦诚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激动。

    参与审讯的检察官近藤详一没有什么表情波动，提到了前些天的舆论问题：“尼康和华夏人熊潇鸽又是怎么回事？”

    “熊潇鸽是知名投资机构IDG的总裁，他认为尼康的精密设备剥离出来可以进行更专注的发展，愿意拿出资金投到新公司，但是，他在合作即将达成的时候反悔了，认为我们在EUV这个设备上的研发存在问题。”小野彰弘实话实说，“鉴于他和华夏冰芯董事长的关系，我们都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没怀好意，只是冰芯方卓的一个中间渠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设备的研发存在问题？”近藤详一询问道。

    小野彰弘听到这样的问题有些迟疑，关于这个，公司内部还存在不同观点，他只能含糊的说道：“可能是和英特尔有关，我们和英特尔存在联合研发，但后来没有继续投入，如果不是公司内部透露了消息，英特尔可能有猜测。”

    尼康之前做出了两台EUV1，一台安装在日本芯片联盟Selete，另一台则安装在自家工厂里给英特尔使用。

    只是，随着ASML跳跃式的出了成果，英特尔也更多的转向那边，这个举动让尼康很失望，也对EUV的研发有些失去信心。

    总之，多种因素造成了尼康EUV的现有局面。

    这个事应该能够被理解，顶多只是一点小造假而已，研发迟缓算什么假。

    小野彰弘详细的讲述了尼康内部各业务的情况，而在颇受特搜部注意的EUV光刻机环节，他也仔细诉说了尼康的种种不易和场外因素。

    只是，等到东京地检特搜部对外宣布消息的时候，尼康的迟缓被当作典型，直接坐实了之前被IDG总裁挑起的疑问。

    ——尼康EUV光刻机造假！

    ——副总裁小野彰弘受贿，或与IDG总裁熊潇鸽有关！

    ——IDG总裁熊潇鸽提前返回华夏，只为躲避特搜部的调查！

    ——又一家造假企业，日企究竟何去何从？

    东京地检既然采取了行动，自然要对外披露情况，彰显战绩，而率先被突破的小野彰弘证实了尼康确实存在问题，所以，特搜部这一次一如既往的是站在了正确的立场上，是以正义击破邪恶。

    多家日媒大篇幅报道了新的企业造假，皆是忧虑是否会出现新一轮的造假风波，而在某些媒体的嘴里，尼康的EUV光刻机既远远比不上ASML，也压根就是用空气换研发，实是为本国制造业抹黑。

    如此情况，除了带动二级市场的股价走低，尼康精密设备的团队也压力很大。

    石川扉是尼康极紫外光项目组的一员，他从熊潇鸽指责自家研发造假的时候就在密切关注报道，也认为华夏人是言过其实，可以说我们没达预期，不能说我们完全造假啊。

    EUV的研发与制造本就有难度，这是华夏人能理解的吗？

    石川扉在瞧见媒体为自家说话的时候颇为高兴，认为能得到同胞们的理解，可是，等到副总裁被抓，舆论和周边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等到东京地检初步发出公告，微妙的变化变得更为明显了。

    石川扉以往得到的都是邻居们很尊重的眼神，近几天看到的就很复杂，时不时还有类似于“石川君又去研究光刻机”的问候。

    轻佻或者阴阳怪气的言语，这让自尊心很强的石川扉很受伤，这一切应该……怪谁……

    怪ASML？怪美国？怪团队？怪自己？

    石川扉有些茫然和无措。

    2月13日，他接到了猎头的电话，对面礼貌的介绍了一家新加坡公司的兴趣，想约着聊一聊新的工作机会。

    这家新加坡公司的名字叫做“新加坡先进光学研究所”。

    从业务剥离到受到指责，再到地检坐实，最终是舆论判官，石川扉的压力很大，也在听到新加坡公司承诺的部门待遇后有了新的考虑。

    或者，真的可以去新加坡试一试？

    石川扉抽空去聊了一次，知道了“新光所”的详细资料，只是，当他看到股东位置出现了“易科”名字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巨震。

    怎么会有易科呢？

    易科投资的公司想要挖光刻机研发方面的人才，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还是说，新光所一直在留意这方面的人才，这次见到尼康的造假就顺势过来挖人？

    石川扉不用对面解释，自己给自己编织了合理的理由。

    那么，需要把握这样的机会吗？

    石川扉犹豫不决，一边是自己熟悉的公司和家乡，一边是不熟悉但具有竞争力的薪酬，但是，新光所成立没多久，未来也未必多稳定。

    报纸上的报道、舆论上的谴责、同事邻里的目光……

    石川扉请了三天假，决定飞到新加坡去实地瞧一瞧这个冒出来的“新光所”到底靠不靠谱。

    等到他抵达新加坡，受到了新光所的热情款待，以及……

    中午吃饭的时候，石川扉发现饭桌上有个人似乎比较面熟。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石川扉感觉到这位身上的同胞气息，直接使用日语询问。

    果不其然，这是位日本人。

    “石川君，我是北村信司，或许以前我去尼康的时候，我们见过面，我曾经是Gigaphoton的员工，负责的是射流系统转化效率的优化提升。”北村信司礼貌回答，“现在我是在新光所工作。”

    石川扉大吃一惊，Gigaphoton正是和尼康合作的光源供应商，自家EUV的迟缓也有它的一份功劳。

    “你，你怎么加入新光所了？”石川扉问了出来。

    “良好的产业环境，积极的研发投入，新光所对我很认可，愿意给我在薪金上的尊重。”北村信司回答的比较直白。

    新光所很尊重人，怎么尊重的？

    用薪金尊重的。

    石川扉心情复杂，新光所看起来挺有野心，但是……尼康都不行，这里刚起步又怎么能行……

    他委婉的表示出了这个疑虑。

    “新光所研发的周期越长，我获得的尊重的薪金周期就越长。”北村信司给了自己的考虑。

    石川扉忽然被开解到了，新光所从起步到进入正轨，这个时间都将提供有价值的尊重，自然时间越长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