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菲又一次来到了丽晶酒店,还是那间熟悉的会议室,还是同一位接待她的服务员姐姐,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和零坐在会议室的长桌这边,来自卡塞尔的师哥师姐还有古德里安教授在她对面一字排开,他们的背后是一副被帆布遮挡起来的画架,之前面试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
“按照惯例,卡塞尔学院的新生会在入学之前进行一次入学辅导。”古德里安教授说,“这本该在进入学院的火车上进行,不过这次难得有你们的师哥师姐在场,按照中国人的话来说,得叫点人镇一下场子,再加上我有些事情要办,就把这件事提前了。”
“镇……场子?”路明菲有点懵逼,怎么说的好像入学辅导是黑社会打架一样,还得有人压轴?
“过去不是没发生过入学辅导时新生情绪过于激动的情况,当时那位同学挥舞的玻璃瓶离我的脑门只有几公分。”古德里安教授看看路明菲又看看零,“你们都是女生,但并不排除潜在的暴力可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强的接受能力。你可以选择要一杯咖啡,热巧克力,或者烈酒也行,只要能让你顶得住。”
“入学辅导还喝酒啊?”路明菲心说这什么贵族学府,难道学会喝酒是卡塞尔的必修课之一?
“教授的意思是你需要一杯东西镇静一下,免得中途你惊声尖叫。”诺诺说。
路明菲缩了缩脖子,对座的卡塞尔诸君每个人都非常严肃,就连诺诺也不嬉皮笑脸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她莫名的有些畏惧。
“这里有份保密协议需要你们签署一下。”古德里安把两份文件夹推过来。
那是份混合着拉丁文与英文的古怪文件,欧洲国家和南美大多数国家的语系基础就是拉丁文,如今已经没什么人经常用拉丁文了,但如果你熟悉英文再看到拉丁文,就会发现当中有很多词汇都来源于拉丁文。
以路明菲还不错的托福水准,面对这份文件她能从某些看不懂,但是能推断词义的单词里找到些令人心里一抖的描述,比如说可能的遗体,尸首不全,死亡和残疾处理,以及保密协议及其违反的结果。她不必支付什么金钱,可是需要接受一次完整的洗脑,后果可能导致她失去某些非必要的记忆,学院方不会对此负责。
经典的霸王条款,路明菲的手有点发抖,她开始怀疑卡塞尔存在的合理性,一家正规大学绝不会跟你说万一你上学的时候挂掉了,我们会帮忙搞定你的尸体。
“你在犹豫?”古德里安教授看出来了。
“这份协议……看上去很……很奇怪。”路明菲斟酌着词句。
“没什么好奇怪的,上面讲述的都是必要的事实,如果你是为此而害怕那我会告诉你,上面记载的后果对你根本就不适用,因为你是学院评定的S级,百年一遇的S级,S级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失败,整个卡塞尔学院都将欢迎你的到来,你的入学对我们非常重要。”
“可我听说上一个S级他吞枪自杀了……”
“哦……那是个不幸的意外,我相信你的阳光活泼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古德里安教授摆摆手,试图把那件事风轻云淡的化解掉,“坦白点说,特意选在今晚在这里入学敷岛还带着这么多人,其实还有个特殊的想法,那就是如果你临阵退缩了,我们会考虑直接把你绑到卡塞尔学院去。”
路明菲脸色惊变,双手抱胸站了起来,好像自己是个即将被色狼侵犯的花姑娘那样惊恐地瞪着对面。
“我就知道你们这学院有问题!”
“那是下下之策,你看我都老实告诉你了,这不是证明我们确实想要得到你的加入,不惜付出某些代价也要得到你么?”古德里安教授的口气很平静,显然不觉得绑票算是个什么大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推到路明菲面前,“知道为什么我们把你评价为S级么?因为你的父母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他们非常优秀,而且他们也对你上大学的事情非常关注,甚至特意写了封信给昂热校长,希望能把你带到卡塞尔去。”
路明菲一愣,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收到来自父母的信了,每次来信不过是叫她注意身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千篇一律,以至于路明菲觉得那些都是涌来敷衍她的,其实父母根本就不在乎她了。
可随着那张照片映入眼帘,路明菲看到了夏天的花园,远处是依稀可见的卡塞尔学院的背景,近处则是无数沉郁的蔓墙,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人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人是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
他们从未跟路明菲说过自己和卡塞尔学院有关系,在这个即将决定路明菲命运的夏天他们仍然渺无音讯,路明菲一度觉得父母大概都忘了地球上某处还有一个叫路明菲的女孩是他们的娃。
但跟着那张照片一起被推过来的还有一封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我们没法离开。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菲已经年满十八岁,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成绩不那么好,但我们都相信她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如果可能的话,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她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她。
您诚挚的,
乔薇尼
鼻子有点酸酸的,路明菲很努力地想要把那股酸楚咽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绝对会很丢人,可是这怎么可能忍得住呢?那么多次她看着同学们登上自家的轿车,那么多次她被婶婶数落的狗血淋头,那么多次她只能站在窗前看大家花花绿绿的去参加聚会,如果自己的父母在身边该有多好呢?
这个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稀松平常的日常,却唯独对她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求,没有人在乎她想什么,没有人在乎她做什么。世界很大,但好像和她路明菲没什么关系,多了她只是多消耗掉一些大米,少了她也没有谁会为她伤心。
一包湿纸巾递到路明菲低垂的眼帘前,那是一直都默不作声的零。
“想哭的话也没关系的,没有谁会笑话你。”零在路明菲耳边悄悄地说。
不,我不会就那么哭出来的,路明菲撕开纸巾一把按在自己的眼眶上,把那为数不多的几滴泪光狠狠抹掉。
如果说父母不在的日子里她长大了那么多,那她学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足够坚强,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可以为某件事情沉默着哀悼很久,但唯独她不会嚎啕大哭,因为泪水这种东西早在最初告别的那几年里就已经流干了。这世界上不存在可以救助苦难的神,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只能由自己决定,哭泣只会让自己推诿逃避,大声说为什么偏偏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
路明菲一抹鼻子,强行把那股酸劲儿给拧回去,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直地推向古德里安教授,直视他的目光。
“既然我的爸爸妈妈都这么想,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了。”她说。
卡塞尔坚信她是S级,爸爸妈妈也觉得她应该去卡塞尔,那她就去,所谓遗体处理尸首不全也许只是需要参加什么危险的化学实验,在细腻谨慎这一方面路明菲还是颇有信心的。
古德里安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零,零随即也在自己那份文件上签下名字,默不作声地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