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蒂雅与铁匠

    “没问题吗？”

    唐吉诃德看着蒂雅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这对她来讲…或许…”

    “不，正好。”

    赫里宁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淡然，“现在让蒂雅接触这些，总比以后被伤害到了才认识到要好很多。”

    “可蒂雅她认死理，这怎么…”

    洛卡在一旁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格，认死理还较真。现在有很大的几率蒂雅没有再怨恨谁，她只是在跟自己赌气，和自己争论。

    “关心则乱。”

    一旁的周离摇了摇头，他毫不担忧蒂雅的情况。他看向洛卡，提醒道：“你的妹妹比你想象要聪明，她只是不想去思考，并非不会思考。”

    “我怕她跟自己较劲。”

    洛卡叹了口气，他也并非不相信蒂雅。只不过，他从未见过蒂雅会有那种无助的神情。要知道当年就算他是哥哥，帮他把班上一半男生揍了个遍给他出头的可是蒂雅。从小到大，蒂雅永远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算了，好人做到底吧。”

    看着一旁赫里宁不自觉的担忧，周离对这两个人感到了些许无奈。

    也没办法，以赫里宁为首，大皇子埃文为辅，二皇子洛卡为混子，三皇女为团宠这一家子可不像其他皇室家族除了尔虞我诈就是勾心斗角，权利对这几个人而言连半价鸡蛋都赶不上。而作为团宠的蒂雅，则是这些人默默关心的主要对象。就连堂堂皇帝赫里宁，也会为自己女儿的心情而担心。

    “我去劝劝她吧。”

    周离摆摆手，倒也不嫌麻烦，对二人说道：“我虽然平日里不善言辞，羞涩腼腆，但在劝人这一方面还是颇有研究的。马格南那些贵族都是我劝的，放心，总有些效果的。”

    坏了，更担心了。

    周离的插科打诨让气氛没有方才那么凝重，赫里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随后感激地对周离说道：“拜托您了。蒂雅是个好孩子，是我平日里疏忽了她的感受。”

    “行，等一会我吧。”

    周离刚要抬脚离去，洛卡突然开口，对他说道：“蒂雅应该会在莫斯克第一花园旁边的溪流附近，她很喜欢那里。”

    脚步停顿了一下，周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离开了这座建筑。然后，他径直地走向了莫斯克大熔炉。

    莫斯克大熔炉，是除了塔里克能源塔之外的第二个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是因为这座生产了塔里克百分之六十的钢铁的巨型工厂，建筑面积几乎超过了绝大部分的城镇。同时，这座熔炉自修建以来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故，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您好，请问你是想要去哪个熔炼厂？”

    在大熔炉北三的入口处，接待恭敬地向着周离行了一礼，随后对他介绍道：“北部熔炉一共有七千三百二十三座，其中大型熔炉三十二座，终极熔炉三座。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为您预约任何一个熔炉的参观。”

    “赞恩熔炉。”

    在这座已经无法单纯的用“工厂”来形容的巨大熔炉之中，有一座名为“赞恩”的熔炼厂坐落于底层的边缘处。因为产量较小，赞恩熔炼厂依旧很久没有开工，一直处于待机状态。

    “赞恩？”

    接待听到这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后愣了一下，但专业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反应过来，打开一旁刻着搜录符文的记事本，迅速地找到了周离所说的熔炉。

    “赞恩…有了，北部区域第三街道202号熔炉。”

    在说出具体的地址后，接待出于礼貌地提醒道：“这座熔炉已经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没有开工了，除了维护人员外没有人在里面。而且这个熔炉是微型熔炉，没有什么参观的价值，要不您还是看一看那几座大型或终极熔炉？”

    “不用了。”

    周离委婉的拒绝了接待，他到不讨厌这个接待，毕竟人家是真情实意且无微不至地为自己服务。在收起了勇者专属后，周离对接待问道：“刚才有其他人想要去赞恩吗？”

    “有一个，但是她是从南区去的，我这里没有具体的记录。”

    得到回答后，周离点了点头。随后他进入了这座巨大的熔炉之城，轻车熟路的穿行在其中。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像是早已走过千百回一样，从没有看过一眼地图或告示牌。

    因为，这条路他真的走过了千百回。

    一座小小的，宛如古代那些铁匠的铺子一样的建筑。很古朴，却又因经常维护而显得整洁如初。门旁的金属门旁附近，挂着一个小小的，像是手工雕刻的粗糙木牌。上面的字迹因为长时间的高温而产生了变形，不容易被看清。

    “强大，保护我爱的人。”

    周离在心底读出了那几个字，他知道这座建筑，也知道这个熔炉对蒂雅而言代表着什么。

    上一世，周离是蒂雅的战友，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在一个雨夜里，蒂雅曾经告诉过周离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她的母亲。

    一个温柔，平凡，善良的女人。在蒂雅十六岁那年死于一场疾病，赫里宁用尽一切方式也没有挽救她的生命。她走的那一天，赫里宁一夜白头，整个人仿佛老了三十岁一样。如果不是胸前的皇帝勋章，他可能就放弃了自己。

    根据蒂雅的描述，她的母亲，是她一生中见过最强大的女人。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周离听得见里面叮当的打铁声音。他也知道，蒂雅听得见敲门声。

    打铁的叮当声逐渐缓慢，少女略微急促的喘息声逐渐清晰。在一阵脚步之后，门被打开，露出屋内的少女。

    金色的长发束成马尾落在身后，两侧落下的发丝贴在了满是汗珠的脸颊上。黑色的训练短衣勾勒着美好的曲线。她的袖子被拉的很高，露出了白皙的小臂，肌肉的线条美好而又健康，细长洁白的手指钳着一块薄薄的铁片。

    蒂雅看着周离，红唇微启，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惊讶，“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地方是蒂雅心中的一片净土，也是自己母亲留给她的念想。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熔炉，就连自己的父亲赫里宁也不知道。可不知为什么，蒂雅看着面前含笑而立的少年，心中却升起了荒诞的想法。

    “我们，是不是之前认识？”

    鬼神使差的，蒂雅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刚问出去，她就感到了不妥。但她并非那些女孩总是小女儿态，她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脸上带着疑惑与不解。

    “或许认识吧。”

    周离看了看这座熔炉里的陈设，一个炼铁的高炉，一个精致的锻造台，还有摆放整齐的物件。这和他记忆里的小屋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少了艾露玛放的香薰，还有自己在屋顶藏着的烈酒。

    “您…有什么事吗？”

    蒂雅有些慌乱的将手中铁片放在一旁，此时的她没有穿着那一套帝国公主的盔甲，而是一身像铁匠一样的短衣长裤。虽然她跟自己的礼仪老师关系不太好，但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个面对外宾的公主应该有的模样。更何况自己现在还一身汗气，十分不得体。

    “放心，我不是来劝你的。”

    周离收回了视线，他看向蒂雅，淡淡地笑道：“你很喜欢打铁？”

    蒂雅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平复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坦然地说道：“是的，我的爱好其实就是打铁。”

    末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还不忘补上了一句，“当然，现在只有你知道我的爱好。”

    “挺好的，多少是一门手艺。不像马格南三世，一天到晚除了摆着那张臭脸往椅子上一瘫什么也不会，上次我让他帮我造个魔能冲击钻他都不会，浪费我的感情。”

    闻言，蒂雅嫣笑一声，“您说的这个我也造不出来。”

    “当然，我也不会。”

    周离一摊手，坦然地说道：“打铁这种东西我除了知道要把铁千锤百炼之外什么也不懂。”

    “可知道千锤百炼就已经足够了。”

    蒂雅摇摇头，笑着说道：“很多人都不知道铁要反复锤炼。洛卡还说铁不就是一滩水凝固起来变成固体，气的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和他说话。”

    “是啊，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我的一个朋友后来告诉我，铁要千锤百炼才能成为钢，钢也要千锤百炼做成武器和盔甲。铁匠也同样如此，只有挥舞千万下重锤，才能让技艺得到升华。”

    听到这句话，蒂雅的两眼顿时绽放了光彩，她看向周离，兴奋地问道：“您的这个朋友是哪一位？我能见见她吗？”

    这就是十年后的你。

    周离看着面前雀跃的少女，心中暗自发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她的名字我不太方便透露，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好的，感谢。”

    蒂雅微微俯身以示谢意，她顺着周离的视线看了一圈熔炉里的陈设，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不知为何，从第一见面，周离给她的感觉就很是亲切。就像二人曾一起并肩作战一样，彼此有着莫名的联系。再加上周离的勇者身份，一直绷着心弦的蒂雅也放松了些许。

    她拿过毛巾擦了擦汗，随后将其挂在一旁。周离正好奇的盯着那块铁片，在听到声响后，他转过头对蒂雅问道：

    “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

    蒂雅走上前，捻起铁片，轻声说道：“我只是享受锤炼这块铁时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思考。只需要挥起锤子，砸下去，挥起，砸下。很快，铁就会变得锋利坚硬。”

    从铁片上移开视线，周离注视着蒂雅，明知故问道：“这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不，是我的母亲。这座熔炉，也是她买给我的生日礼物。”

    蒂雅嘴角噙着笑，看着手中的铁片，感慨道：“您是不是以为我的母亲是一个铁匠？”

    “难道不是吗？”

    周离脸上带着些许的疑惑问道：“打铁…不应该是铁匠来教你吗？”

    “我的母亲是一个医生，大家闺秀，连锻铁锤都举不起来。”

    转了转手中几十斤重的锤子，蒂雅笑着对周离说道：“她根本不会打铁，而且还怕热，根本不喜欢铁匠铺这种地方。”

    “可为什么…”

    周离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解神情，指了指这间屋子，意思不言而喻。

    “我的母亲是一个大家闺秀，但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让自己的女儿必须成为大家闺秀。”

    将锤子放在一旁，蒂雅敲了敲面前的熔炉，声音不再像往日一样充满活力，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柔和。

    “我从小力气就很大，也很喜欢打抱不平。洛卡当时很瘦弱，总是被人欺负，也不敢去告诉老师和家长。我知道后就自己一个人把他班上的男生教训了一番，被老师抓到送到了办公室里。当时父亲忙，不怎么回家，就只有母亲来接我。”

    “当时我以为，母亲会狠狠的责骂我一顿。毕竟我一个女孩，来到高年级来打架，还打的灰头土脸的，一点都不淑女。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母亲把我接回家后并没有骂我，她只是教育我不要轻易的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然后夸奖我帮洛卡讨回了公道。”

    “她并不认为女孩子不参加文职，不去学习化妆，不去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就是错误的。她说，一个人一生中最应该做的，就是做出自己内心深处的选择。她说，既然你想要维护正义，那就去做，去努力的成为一个维护正义的人。”

    “在得到我的答复后，母亲帮我报名了军校。在努力训练了六年后，我也得到了剑舞者的职业。在我十八岁那年，母亲拿出大半的积蓄买下了这座熔炉。她知道我喜欢打铁，就算这会让我汗如雨下，毫无形象，也没有任何文雅的模样，但她依然支持着我。”

    “母亲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劳动，都不分高低贵贱。”

    “人也应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