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文明的重量

    周而复始，离去归来。

    那一行字符就像是白日烟火一样，明亮，却又黯淡。

    原来如此。

    周离笑了，笑的有些苦涩，但也有些释然。

    卡茨已经死了，但他失败了。木奇老人、卡利斯虚空、自己，三方势力的堆叠杀死了卡茨，实现了祂预想中的“神明也会死”。然而卡茨的死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水花。

    众神还是疯了。

    卡茨的预想中，众神应该还是保有一丝理智。在这种情况下，众神会将卡茨之死散播出去，让人类这个群族中升起反叛的火苗。可是，周离知道的是，卡茨的死被十二刻淡化，所有人都知道木奇一战陨落了一个神明，甚至知道那是十二刻的死幽之神，但是，没有人在意。

    因为死幽的权柄依旧运作，而卡茨，可有可无。

    这是众神的杰作，也代表着他们彻底走上了凡人的对立面。

    不，是这个世界的对立面。

    “还有吗。”

    良久，从文档上移开视线后的周离再次看向“星空”，声音平静，“你的缔造者还留下了其他东西吗？”

    【还有最后一份档案记录，记录者为周回，请问您是否需要观看】

    “需要。”

    周离面无表情，但他紧握的手还有微微颤抖的牙齿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躁。一旁的艾露玛看出了这一切，她轻轻地靠着周离，用自己的温度让他平和下来。

    【最后档案记录者：周回】

    【给你磕个头吧】

    当第一行字符出现的时候，周离愣住了，艾露玛看到后也愣住了。

    这啥?

    【哈哈，懵了吧】

    【我是真不知道该写点啥，毕竟我都不知道这玩意你能不能看到，我也不知道卡茨这个b能不能把你召唤回来，我更不知道我该怎么用文字来面对你】

    【黑匣子最后的电池模组已经快用完了，录音功能都用不了了。我估摸着等到卡茨他们彻底疯狂后，能够容纳信息而且不被神明发现的就只有这个黑匣子了。所以呢，这封家书我就以遗书的形式给你写一写了】

    【说是家书，其实也挺奇怪的。毕竟你是我的克隆体。但你比那个什么露着下巴的变态黑衣男要强一点，你还有妈，只不过我都没见过你妈，你妈也不认识我】

    【说实在的，我也没妈】

    【你看没看过老老老周的文档？别看他是最初的开拓者领袖，但跟我其实挺像的。你也别觉得我有点弱智，这是咱家遗传的开朗和乐观。就像明天我就要带着整个开拓者文明送死，我现在依旧乐呵呵的给你写家书一样】

    【前天我把你送给轰乱的时候，你还一直咯咯乐。我还记得轰乱那小子先是在之前东方三号的裂缝处打开了一个通道，然后随便扯了一块神布给你抱住直接一脚踹了进去，他是真狠，你也是真能乐】…

    【算了，我估计我再这么写下去，你真认为我是个神经病了】

    差不多。

    周离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笑意，在地球上的时候他是个孤儿，但好在他天生早熟，也没受到什么欺凌或针对，安安稳稳的活到了大学毕业，还考上个不错的硕士。而现在，周离知道了，自己是有家人的。

    哪怕是个神经病。

    【我之所以选中你，让你回到故乡去，是因为我们周家灵魂的特殊之处】

    【你的先祖，也就是我口中的老老老周，周长安的灵魂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生过异变。按照卡茨所说，开拓者们因为文明不可溶现象，在物质世界频频受挫。但是一旦开拓者死亡，他们的灵魂将会与这个世界同化，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但是老老老周不一样，在最开始作为开拓者代表与十二位接触的时候，卡茨就发现了周长安的灵魂完全没有被这个世界同化，而且还莫名的排斥这个世界，他们研究过很多次，但都没有找到原因，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会遗传】

    【不知道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亦或是老老老周的神经病程度比我强烈，在得知这一点后，他兴高采烈的克隆出了老老周，也就是周洛阳，然后他还嘱咐老老周也要克隆出一个自己，然后再将周家的血脉遗传下去】

    【如果我估计的不错，你应该已经看完了我和卡茨的对话，也得知了不少关于世界的真相。周离，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就是拯救这个世界的人，这不是天赐予你的命运，也不是命运给你开的玩笑】

    【这是我们开拓者的选择】

    【当然，我也知道，这是我们强加给你的命运，对一个还没有意识，没有对世界认知的孩童而言，这十分不公平】

    【但是，我相信你，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相信开拓者的血脉。我将为你展示一份文档，一份属于开拓者的荣光】

    【开拓者在新历500年12月31日的第一百届全体公民大会上，发起了一次全民投票。该投票覆盖所有开拓者公民，无论年龄，无法以自主意识表决者由家属或挚友代替】

    【该次投票的内容为“牺牲开拓者族群，创造新生命”】

    【本次投票涉及人数：九千五百三十五万七千六百一十二人】

    【本次投票结果：九千五百三十五万七千六百一十二人，同意该表决的执行】

    【无人弃票，无人否决】

    【本次投票公平、公正、公开、】

    “这”

    当看到这份由十二刻见证，以最原始的方法得出最真实结果的投票表决后，周离与艾露玛都感到了心脏的震动。或者说，这份文档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里，都会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震动与讨论。

    原因无他。

    这不可能。

    【你很震惊，对吗？】…

    【周离，我很庆幸，我出生的那年，我的父亲告诉我，开拓者拥有两项可以称之为伟大的行动。】

    【第一次，叫做自救。是周长安领导第一批开拓者建立聚集地，寻找到十二位原住民，找到了对抗剧毒的水和无法呼吸的空气的办法，让开拓者成功自救】

    【第二个伟大的行动，叫发展】

    【五百年，开拓者用了五百年实现了一位名为马克思的伟人口中社会最终形态的发展。可以说，地球的文明在我们眼中也成为了愚昧不堪的代表，因为我们已经跨过了所有地球上已知的社会形态，成为了最终的完美人类社会】

    【我们的生产力达到了巅峰，我们对能源的使用已经摆脱了把水烧开。与此同时，开拓者文明达到了巅峰，九千万人口里拥有五百万的诗人、哲学家、歌手、剧作家、导演等职业。】

    【我们的文明已经超越了地球，这不是自夸或骄傲，这是一个现实。第一批开拓者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留下了地球上的文化与思想，让我们能够将这个世界的“熵”掌握，并将这种无限的能源转化为社会进步的燃料】

    【最令我们骄傲的是，直到现在，开拓者依旧没有忘记我们的名字。我们依旧在开拓，依旧在创新，在探索，我们从未忘记过第一批开拓者在登上新大陆时激动的呼喊，我们也没有忘记周长安在黑匣子中留给我们的话】

    【我们找到了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岛屿，上面的熵值已经被我们记录下来。我们找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那里有我们从未见过的生态链。在我们的脚下，这片被我们称为东方大陆的土地里，我们寻找到了一种奇异的矿物，我们的足迹踏遍了整个世界】

    【然而当我们抬起头时，星空却从未闪烁】

    【我们无法抬头去看星空，我们也无法冲出大气前往宇宙，这是这个宇宙对这颗星球的诅咒。如果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我相信开拓者可以找到突破这种诅咒的办法，飞往宇宙的深处，去看一看这颗星球】

    【可惜，时间不够了，哪怕我们的科技已经达到了顶峰，我们也深刻的意识到，十二原住民的强大】

    【他们能够利用规则，他们已经是超越了自然的存在。我们彼此曾经是挚友，是相互扶持的伙伴，他们帮助我们解决这个世界的恶意，我们帮助他们开发他们潜藏的能力】

    【可是现在，他们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真相带来的污染让他们陷入疯狂，迟早有一天，十二位原住民会毁掉这颗星球。我知道，时间不够了，不够我们找到对抗十二人的办法，也不够我们冲出这颗星球】

    【但是，我们找到了属于开拓者的新大陆】

    【死亡】

    死亡。

    按照人类的思维，死亡是一切的终结。他会将你的一生画上句号，让你的思想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周回留下的这两个字，在周离眼中却有着别样的神采。…

    【因为长时间的接触，十二原住民与人类文明是有关联的，这就导致我们的发展会让真相愈发逼近他们。为了延缓他们疯狂的程度和时间，开拓者决定毁灭自身文明，拖慢十二神明疯狂的脚步，同时，创造出新人类】

    【阿塔罗娜将会创造出全新的生命，商科斯将会引导新人类循循渐进的发展商业，伊露会创造契约来维护新人类的和平】

    【阿苏亚会用元素重塑这个世界的地貌，轰乱会将我们留下的痕迹抹除，温莎会创造出符合时代的律法，幻想将会以死亡来创造文学，情绪女士会引导新人类的诞生，错位之神将会把新人类眼中的历史篡改】

    【最后的最后，死幽会出现，卡茨会将我们的灵魂分解，让我们的灵魂化为养料哺育这个世界的新人类】

    【这，就是开拓者最后的开拓，也是新人类诞生的起源】

    【我和十二刻要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时间里，创造出无数的变数，让这个世界得到救赎】

    【你，就是最大的变数】

    “变数.”

    周离呢喃着重复这个名字，他感到有些陌生，明明是简单的字符，却让自己踟蹰了起来。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倒霉的地球人，被外星神明抓过来当一个全年无休的苦逼勇者，明明杀死了魔王却在最后被神明背叛，从头到尾透露着一个惨字的倒霉蛋。

    可现在，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告诉自己，其实周离是一个道德水平高到选择集体死亡来拯救世界的族群最后的希望，神明在许多年前是人类的挚友。而自己并不是出生在地球上的人，而是这个世界出生，然后被送到地球，最后再被召回这个世界的开拓者后代。

    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量让周离有些发懵，无数的字符在他脑海中穿梭，组成一个又一个的讯息。

    然后，文档再次运行。

    【哈哈，我还是给你多磕两个头吧】

    【越写我越亏心，再这么写下去我真得给你高地磕几个响头了，我看这些都感觉吓人，我估计你看完之后得挺迷茫的，毕竟一时间来了这么多讯息，而且都是重量级，换我我也懵】

    【其实我挺能和你感同身受的，毕竟你是我灵魂分割出去诞生的孩子，你会继承我的性格和一部分能力，所以我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也会很懵逼，我也会感到窒息和不满】

    【但是啊，毕竟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孩子，老周跟我说过，世界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亲，这话我写的时候脚指头扣地，但是真心的】

    【所以，周离，活下去】

    【活着见证这个世界的延续，活着见证疯狂的十二刻走上落幕，活着，延续我们的血脉】

    【如果有机会，代我去看一看星星吧，我也想看看这个世界的宇宙里能不能看到那颗蔚蓝的星球】

    【最后，再见】

    【我的孩子】

    一封家书，也是一封遗书。

    【这是开拓者文明的储存装置】

    一个不大不小的银色立方体出现在了周离面前，上面有一个标识，四十二公斤。里面装载着开拓者文明的全部文化，也装载着开拓者文明九千五百三十五万七千六百一十二封遗书。因为文明不可溶，这个立方体只能存在于这片空间。

    六十二公分，四十二公斤重。

    “好沉。”

    伸出手，冰冷的触感蔓延在指尖，周离怔怔的看着这个立方体，轻声说道：

    “又好轻。”

    四十二公斤，一个文明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