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致以辉耀的人们

    无人知晓勇者是如何复生的。

    或者说，除了小范围流通外，甚至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勇者受到了如此可怖的重创。但好在这场危机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在塔里克的权利彻底移交给十二刻后，勇者复苏了。

    “是吗···”

    周离半睁着眼，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他的身上，却带不来半分暖意。他看着蒂雅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似乎在笑，嘴角却看不见弧度。

    “父亲现在退居二线，执掌塔里克的经济。”

    蒂雅紧紧地握着周离的手，她太害怕失去对方了。她感觉只要自己松开一下手，周离就会再度消失在她的面前，让她经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呼~”

    身体逐渐复苏的周离感到了淡淡的悲哀，还有一种麻木的情绪。如果他当时没有不自量力，想用自己的“智慧”挑战众神，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自己亲手杀了双叶和嘉莉，毁灭了黑帝斯王国。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那可笑的执念和计划。而现在，为了拯救自己，赫里宁甚至放弃了筹划了数十年的计划，将权利交还给了众神。

    可笑，愚昧，自大。

    周离···你比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还要愚蠢。

    缓缓闭上双眼，周离感受着少女的体温从手掌传递过来的触觉，这是他唯一的宽慰。

    “艾露玛姐姐在处理十二刻和塔里克的事情。”

    神情有些低落，但蒂雅努力地遮掩着这种情绪，“有神使的监督，十二刻并没有完全掌控塔里克，而是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但艾露玛姐姐并不擅长政治，所以她现在每天回到家中都要阅读一整晚。”

    似乎感觉自己说这些会让周离更加难受一样，蒂雅连忙打住了话题，伸出手，揉了揉周离的眉心，柔声道：“但是没有关系，我还有兄长大人会帮助艾露玛姐姐的，周离，你好好休养身体，等你彻底复苏后我们再努力一下。”

    “好。”

    周离发现，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他想让蒂雅安心，可他却明白，现在这种局面，无人能心安。

    艾露玛没有出现在这里，不代表她不关心自己，相反，这代表局面已经烂到连艾露玛都要亲自出面，无法空出时间来看望自己。

    希望吧。

    “回去吧。”

    周离轻轻握了握少女的手，指尖的阳光像是虫子一般让他感到心头发痒，他看着蒂雅，轻声说道：“我自己休息就好了，你先回去吧，不要累到自己。”

    “我一点都不累。”

    摇了摇头，蒂雅强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不想让周离看出自己的疲惫与无力，在蒂雅眼里，一切都还好，都还好···

    “休息吧。”

    周离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脸蛋，看着那双原本明亮灿烂的眼眸中无法掩饰的疲倦，周离平静地说道：“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蒂雅怔住了。

    微咬着唇，蒂雅强忍着眼中的酸涩，缓缓俯身趴在了周离的身边。她很想哭，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耸动着肩膀，少女努力地不让周离看出她的哀伤。

    可当周离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时，蒂雅终于忍不住了。她趴在周离的身上，晶莹的泪珠打在床单上，泛起一片水渍。她呜咽着，什么也说不出，可却什么都说了出来。

    “我回来了。”

    周离望着窗外的夕阳，只是简单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却让蒂雅心中的悲伤逐渐抚平。

    这也预示着，勇者重新回到了神明的视野之中。

    自那天开始，周离就不像往日一样欢脱。他开始格外地追求变强，或者说，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艾露玛并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当她那宛如清澈湖水般的眼眸中，倒映出周离那带着恳求的目光时，她便知晓了一切。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拥抱，就让这位连濒死时都咬牙挺住的勇者，不顾任何形象地嚎啕大哭着。

    那一天最后成为了周离永恒的梦魇。每当他闭上双眼，他就会看到倒在他剑下的平民，用自己生命换取孩子逃亡的母亲，还有她们。

    这让周离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入睡，直到艾露玛察觉到了这一点，每一天夜晚都会默默地坐在周离身边。她说她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看书，但却让周离安心地在夜晚中沉睡。

    这些日子很慢，也很快。慢，是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在周离脑海中不断浮现，他总是会回到那血色与黑夜凝铸的一天。

    快，是因为那一天，来得太快了。

    魔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似乎，已经记不清了。

    周离只记得，当那白发魔王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攥紧。呼吸和思绪瞬间凝滞，就连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抖。

    她的身边，不再是零零散散，像是升级包一样的普通恶魔。她似乎厌倦了这种你来我往的过家家游戏，也厌恶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想要的，是纯粹的毁灭。

    魔王出现的一瞬间，众神便消失在了这個世界上。信徒的祈祷成了毫无意义的呓语，曾经的圣器成为了废铁。十二刻失去了引以为豪的神使威能，一夜之间，原本主掌世界的十二刻却成为了最为脆弱的防线。

    短短一天的时间，塔里克的十二刻之城沦陷。十二座神灵高塔被推倒，六十七万教会人员被屠戮殆尽。

    也正是这一天，才让人们回想起被灾厄支配的恐惧。

    灾厄，从来都不是小打小闹的战斗。在整个盖娅历史中，灾厄代表的是极致且纯粹的毁灭。

    而人类，就是在这毁灭的浪潮中唯一能够举起盾牌的存在。

    可惜的是，不够，远远不够。

    当血色之夜遍布在塔里克的首都城邦时，当人类历史上最为宝贵的无限能源被捏碎的那一刻，人们才真正意识到，灾厄，刚刚开始。

    “结束了，勇者。”

    德尔塔小镇之中，一座人头堆积的小山宛如此世之恶一般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曾经帮助过周离的老板娘，街边的小贩，可爱的孩子，都以最痛苦的模样死在了这一刻。

    俯视着面前右肩被碾碎，双腿已无法行动，却依然举起长剑的周离，名为托蕾亚的恶魔眼中流露着不属于她的癫狂与邪恶。

    “我还···活着。”

    每一次喘息，都是对肺部被戳穿的周离的考验。他颤抖着，却强行不让自己倒在地上。看着面前如潮水般恐怖的恶魔浪潮，他缓缓举起长剑，嘶哑地吼道：

    “我还活着！”

    “愚蠢。”

    托蕾亚的眼中充斥着不屑，还有肆无忌惮的杀戮欲望。她缓缓举起一柄骨刀，架在周离的脖颈上，看着那已经被打碎了铠甲的少年，清冷肃杀的声音响起。

    “忤逆命运，必死无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托蕾亚手中的骨刀突然停滞了一下。但这短暂的停滞却没有让刀刃的锋利减少半分，伴随着骨肉分离的声音，周离的喉管被直接切断。

    汹涌的鲜血喷洒而出，将托蕾亚洁白的长裙染上一抹绯红。漆黑的夜空下，狰狞的恶魔欢呼着轻而易举的胜利，女子屹立在尸山血海之上，冷漠地看着倒在地面上的勇者。

    这一刻，世界开始颤抖。

    “命运···”

    感受着体内生命的流失，周离感到思绪已经开始逐渐放空。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死，一个遥远却又熟悉的词语。

    上一世，他死在了一柄可笑的刀子下。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不凑巧，碰到一场滑稽的抢劫秀。明明他只是伸出脚绊了一下那个蠢贼，却被刀刃刺进了心脏。

    这一世，自己的死，或许很英雄吧。

    死在了恶魔首领的手下，死在了自己在新世界的初始之地。死之前，自己还将心爱的姑娘和最好的战友送离了这里。一个人，面对潮水般的恶魔整整阻挡了五分钟。

    如果还能有来生的话，希望我能有一个不错的命运吧。

    这该死的命运···

    甘心吗？

    不甘心。

    很不甘心。

    意识开始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沦，周离聆听着男人的声音，声音逐渐恍惚。

    我不甘心，我也不能甘心。

    我才二十五，我还没有吃到东方三庭的美食，我还没有修炼成圣骑士表演至圣斩，我还没有好好地看一看盖娅世界的风景，没能和蒂雅逛完整个塔里克。

    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很爱她，真的很爱她。当我被梦魇缠绕的那一刻，她握住我的手，贴着我的额头，告诉我神使会一直陪伴勇者的那一刻，我就彻底爱上了她。

    我还什么都没做，我是勇者，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

    勇者对这个世界真的如此重要吗？周离，或许你死了，这个世界才会被拯救。

    我不甘心。

    不甘心吗，可是勇者就是要拯救这个世界的。即使你不甘心，也要认同这一点。如果你死去，能够换来这个世界的希望，你难道不会这么做吗？

    我不会。

    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甘，心！我不想死，不想让艾露玛独自迎接灾厄，不想让蒂雅失去她最好的朋友，也不想让没有尽到勇者职责的我，死的如此滑稽！

    可是如果你死了，或许神明会救你，或许这个世界也会生存下来。

    把一切的希望托付给神明？我宁可带着所有人直面灾厄，壮烈的死去！至少，那还能让盖娅世界保留下最后的一份尊严。

    “没错。”

    崇皇，周长安。他站在光芒的另一端，凝视着那悬浮在彩虹桥上的少年，轻声说道：“不将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神灵，强烈的求生意志，直面自己的内心。周离，伱理应活下去。”

    “去完成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完成的事业。”

    眼含流云，身披苍穹。蓝发的男子伸出手，将象征着天空与自由的蓝翅鹰的羽毛放在沉睡的周离身边。

    苍穹的勇者凝视着自己最后的继任者，赐予他自由心灵的祝福。

    充斥着生命的藤蔓萦绕在少女的指尖，绿色的长袍优雅而神秘。象征着生命的权杖折射出温润的光晕，纯粹的生机逐渐蔓延在周离的身躯之中，开始修复他的每一寸躯体。

    生命的勇者俯下身，轻轻地贴了贴少年的额头。她赐予勇者不朽的生命，让他足以对抗每一次死亡的镰刀。

    最后，那将璀璨甲胄脱下的温和男子走到了周离身边。他将这副蕴含着勇者与英灵的甲胄放在周离身边，周长安看着眉宇间与自己有些许相似的周离，轻叹一声，却又嘴角微微勾起。

    崇高的勇者将铠甲披在继任者的身上，赐予勇者唤醒英灵殿的权利。也是让勇者获得打开灵魂之门，见到他们三人的唯一钥匙。

    “我将希望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最后，我和我的家人死于神灾。”

    战胜了众神黄昏，却因众神而死的苍穹之子，敖禹看着自己的断翅，眼中满是悲怆与遗憾。

    “我选择为世界赴死，却得来了一场迟到的悲剧。”

    阻止了元素颠倒，以一己之力重铸法则的生命之子，艾博将藤蔓褪去，露出了镌刻着天地崩塌的洁白双臂，话语中带着隽永的悲凉。

    “我始终无法直面我自己的内心，最后，我放弃了一切，却只是将灾厄留给了你，而非让这个世界重归和平。”

    崇皇伸出手，轻轻将周离眉心处的一抹灰尘抹去。看着沉睡的“后辈”，他弯下腰，将少年抱起，将他缓缓地放在那通往死幽与现实的长船上。

    “通往此世之门已经打开了。”

    手持长镰，骷髅头骨中跳动着洁白的火焰，却又被一层癫狂的紫厄覆盖的骷髅缓缓走出。卡茨看着那沉睡在长船中，被羽毛、鲜花与甲胄簇拥的少年，伸出了骨指。他指向静谧之地的外廊，那被血色填满的人间，声音仿佛从另一个维度传出一般，空灵，沙哑。

    “让他回归吧。”

    “把勇者，还给盖娅。”

    在那此世的门扉旁，身着洁白长裙的盖娅静静地将手搭在门沿处。她看着曾经的敌人们，眼中只有崇高的敬意。

    “以盖娅之名。”

    “向诸位英灵致以崇高的敬意。”

    三位勇者，一位神灵，还有世界的意志。

    他们的视线落在那飘荡在死幽川流上的少年，死幽的水静谧而深邃，就像他们所创造的未来一般，不可视，不可测。可当承载着少年的船经过那死幽河水时，一抹微不足道的光芒，却映入了他们的眼眸之中。

    “向我们点燃的火种，献上美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