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末日前（一）

    林央洛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她此刻像是突然放空了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周围围着好多人，这些人都好奇怪，而且全部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它们并不能算是完整的人，因为它们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残缺。

    有的半边脸被啃掉了，空荡荡的那一块已经全是腐肉，上面爬满了蛆虫。有的胳膊或者腿被啃掉了，血肉之中可见白骨。

    但它们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残缺了。

    林央洛看着它们，一点也感受不到害怕，甚至还隐隐有些解脱的快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想，她应该是要害怕这些“人”的。

    可是转瞬之间，她又想不通了，她为什么要害怕这些人呢？她应该，跟这些人是一样的。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手臂和双腿都被啃咬过，血红的伤口里可见白骨。

    哦，她确实不应该害怕的。她跟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一样的呀。

    “啊！不要——！”

    林央洛大叫着醒来。

    她此刻已经满身大汗，大口大口地喘气。稍稍缓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四周有帘子遮住，林央洛一时觉得熟悉，但又想不起来这具体是什么地方，只是莫名觉得很有安全感。

    “央落，你喊什么呢？”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刚刚醒来，还带着点睡意。

    听到着声音的时候，林央洛突然想起来了。

    这是她大学室友杨桃的声音。

    可是杨桃不是已经……

    她又看了看自己正躺着的这张小床，床单上熟悉的花色让她终于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她的大学宿舍！

    “央落，央落？你怎么了？”

    林央洛回神，下意识地应道：“啊，我没事。”

    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怎么这么晦涩。她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林央洛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发现今天正是丧尸潮来临的那一天。

    她好像……回到了丧尸潮来临之前！

    林央洛瞪大了眼睛，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却发现她感受不到痛。

    她明明已经下了很大力气了，但仍然没有痛觉。她能感受到自己皮肤的触感，但却没有痛觉。

    这是为什么？！

    “央落，你也快点起床吧，待会儿有课呢。”杨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林央洛听见了她下床的声音。

    林央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只知道要阻止杨桃去上课。

    就算是这是梦，林央洛也不想看着她再死一次。

    林央洛已经在末世里生活了两年了，见的事情太多，对于死人这种事情，她已经麻木了。在末世里同理心太多，可是活不下来的。

    她逐渐回忆起末世刚来临的那一天。

    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玩游戏了，第二天的课林央洛没起得来，就央求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室友杨桃帮自己答到。她们宿舍是四人间，但另外两个室友跟她们并不是同个专业，出门的时间也比她们俩早。

    另外两个室友躲过了最初的那一波丧尸潮，但杨桃……

    杨桃没有躲过。

    林央洛还记得，她在奋力逃出校园的那一天，看见了杨桃。

    那时的杨桃脸上已经腐烂了一半，衣服也在拉扯中变得破破烂烂，脸上神情呆滞，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

    林央洛拉开床帘，看见了正在阳台上洗漱的杨桃。

    是活生生的杨桃，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快点呀，”杨桃发现林央洛在看她，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泡，吐字有点含糊不清，“快下来洗漱，不然一会儿要迟到了。”

    这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梦境。林央洛又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脸，还是没有痛觉，但她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触碰到了皮肤。

    “杨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太久没有这样正常地和人交流过了。

    在最难熬的那段时期，每个人想的都是怎样获得更多的物资，怎样在这个末世活下去。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机会跟已经死去的室友进行如此正常的对话。

    杨桃刷完了牙，对还在床上待着的林央洛翻了个白眼。

    “九点钟了，我的大小姐！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去上课呗，昨天肯定又熬夜了吧？好啦，我替你答到就是了！”

    这样的场景对林央洛来说，恍如隔世。

    如果是从前的林央洛，一定会满心欢喜地回答：“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杨桃洗漱完从阳台走进来，看见了正在床上呆滞的林央洛。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很悲伤，她甚至觉得林央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你，你怎么了央落？身体不舒服吗？感觉你快哭了。”

    林央洛眼睛发酸，她觉得自己是想哭的，但却流不出眼泪。

    在末世的两年里，最开始她还会哭，会绝望，会尖叫。到了后面，她已经意识到，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暴露自己的软弱，末世中求生的人，可不会对弱者产生同理心。

    她尽力收起悲伤的表情，对着杨桃露出一个笑容，她太久没有真心地笑过了，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没有不舒服，我就是觉得能再见到你真好，杨桃。”

    “啊？”杨桃被林央洛这句话搞得一头雾水，“咱们不是天天见面吗？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林央洛当然知道杨桃肯定觉得她奇奇怪怪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也没时间对杨桃解释了。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两年之后，幸存的人越来越少，丧尸也越来越多。随着这些丧尸的进化，人们筑建的安全区也被逐渐攻破。安全区变少，能庇护的人类数量也变少。

    林央洛对上一世最后的记忆，便是被淹没在丧尸群中。

    只有最开始的时候能感受到身体被啃噬的痛苦，到了后面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林央洛其实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解脱。这种居无定所每天担惊受怕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但上天居然让她又来了一次。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是真的想死，在发现自己意识即将消亡的那一刻，她又突然觉得不舍了。

    根据自己的上一世的经验，丧尸潮来临之后，最初的那段时间还不会断水断电，所以最紧缺的就是食物。她们最开始躲在宿舍楼里的这一群人，有一批便是不敢踏出门，在宿舍里活活饿死的。

    她看了看时间，根据她的记忆，丧尸潮来临的时间大概是中午十二点，此时还有将近两个多小时。

    林央洛阻止了杨桃去上课，带着杨桃去超市和药店里赶紧扫荡了一波，看见什么就拿什么。

    最有用的食物是压缩饼干，因为到了末世后期，整个城市将会断水断电。方便面并不是最佳食物。

    杨桃手里堆得都快拿不下了。

    “你这是要进货啊？你要在宿舍里开个超市？”

    林央洛手里动作没听，继续搜刮食物和生活用品。

    “你就听我的吧，马上你就要哭着感谢我了！”

    真到了城市沦陷的时候，什么钞票都不管用了。食物和药品才是硬通货。

    “你到底是要干嘛啊……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奇奇怪怪的。”杨桃在她身后嘀咕着。

    回去的路上正巧路过食堂，杨桃提议去食堂买点热乎乎的早饭吃。林央洛一想，在末世生活两年以来，她极少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城市中停水停电，明火也会引来丧尸。

    两人进了食堂，早餐的香味扑面而来。但林央洛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食欲也没有。

    明明她在末世生活的时候，最想吃的就是热乎乎的新鲜饭菜了。但那时只能啃一些压缩饼干之类的食物。能有压缩饼干吃都算好的，更多的时候是根本没有抢夺到食物，只能在野外找些东西充饥。

    杨桃买了些包子馒头和其他的点心，林央洛看着也有些想吃东西了。但她想吃的却并不是那一兜子包子馒头，也不是刚刚从超市搜刮的干粮，而是其他的东西。可她具体想吃的是什么东西呢，林央洛突然感觉自己不能思考了。

    直到有一个男生跟她擦肩而过，碰倒了些她手里提着的干粮。那男生连忙蹲下来帮她捡东西，嘴里连声说着抱歉。

    林央洛也蹲下来一起捡，她想说没关系。但突然却闻到了一股很诱人的味道。

    那……是眼前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因为靠得太近了，她发现自己几乎能看得见这人皮肤的纹理，她好像视力变好了，几乎能透过对面人的皮肤，看见他血管里流动着的新鲜血液。

    好想咬一口……

    好想撕咬开他的皮肤，好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一定非常美味。

    “同学，同学？”

    林央洛盯着对面男生的眼神太直勾勾了，盯得人都不好意思了。

    听见对面人的声音，林央洛才突然回过神来。

    她被自己刚刚的想法吓了一跳。

    天哪，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自己居然……居然想要咬人？

    她为什么会想要咬人？只有……只有丧尸才会想要咬人吧。

    她脑子很乱，赶紧匆匆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就拽着杨桃离开。

    后面的那个男生还留在原地脸红。

    “哎！同学……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林央洛甚至头都没回。

    杨桃一脸深意地朝她笑。

    “哎，怎么不加人家啊？还不好意思呢？”

    见林央洛沉默着没出声，杨桃才正面去看她的脸。林央洛脸色很难看，眼神里甚至透露着一丝……惊恐。

    她在害怕什么？

    杨桃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被杨桃拒绝的男生，正站在原地，有点垂头丧气的。

    那个男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而且长得还挺不错的，又高又帅，唇红齿白的，看着就斯斯文文。

    “央落，你这是怎么了？刚刚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林央洛解释不出来，她只是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回去再说。”

    她想去拉杨桃的手，但又害怕自己会伤害杨桃，最终还是跟她保持了一些距离。

    回到了宿舍，她锁住了宿舍的门，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林央洛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在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她仍然感受不到痛觉。

    林央洛苦笑了一下。

    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个世界上总归是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