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断绝

    宋建武二年，腊月，二十五。

    凤翔府，陕西的西北门户，其城墙为巨石砌成，四门均有瓮城，固若金汤，为西北军事重镇，和长安城不相上下。

    几个月前，蒙古西路大军围城，数百架抛石机一顿乱砸，不到一个月，凤翔府城，就成了蒙古大军的治下。

    蒙古西路大军夺取凤翔府后，托雷率七万大军南下，企图借道宋境东进，凤翔府城里只剩了三千汉军，以及俘虏的两千金兵驻守。

    历经战火荼毒，这座金国治下的西北重镇，残破不堪。城里城外，城墙树木房屋，一片焦黑，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残旗散车，瓦砾断木，碎石土渣散落的到处都是。

    城头上挂满了尸体和日头，散落在雪原上的人马尸体死状各异，层层叠叠，断胳膊断腿，人体内脏，横七竖八，被纷飞的雪花覆压，犹如人间地狱。

    西城门外，数十辆满载着粮草的马车沿着官道迤逦展开，城门前，进城者正在和守城官军说着些什么。

    “你是汪古部人？你真是秦州的守将汪世显？”

    蒙军守将看着满身雪花的汪世显，对方的口音让他亲切。

    “当然是。只不过在金国呆久了，所以这口音上稍稍有点变味。”

    汪世显满脸赔笑，拿出托雷给他的劝降信，递给了守将。

    “将军，你看，这是托雷元帅给我的劝降书，只不过我当时不方便，所以没有敢答应。现在我杀了我的上官，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所以就带着粮草和兄弟们过来，投奔元帅来了。”

    他指了指身后的粮车，继续说道：

    “将军，你看足足有100车的粮食，足足200石。车上还有一些好酒好肉，金银珠宝，都是带给元帅的！”

    “汪将军，你来得不巧，半个月前，元帅带兵南下了！”

    守将看了看托雷的劝降书，又看了看一连串的粮车，眉头一皱。

    “粮草先运到城里去，好酒好肉、金银珠宝都交给我，人马先驻扎在城外。等元帅回来了，我再安排你见元帅！”

    “将军，这恐怕有些不太方便吧？”

    汪世显假意犹豫了起来。

    “这是军令，你想造反吗？”

    守将眼睛一瞪，眉毛一扬。

    “赶紧把粮草运进去，把好东西留下来，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守将脸色一板，手已经搭在了刀把上。

    “好好好，将军别生气！我都听将军的！”

    汪世显满脸堆笑，赶紧把钱袋塞到了守将的另外一只手里，随即招呼了起来。

    “快快快，把粮草运到城里去，把那一车金银珠宝留下。记住了，粮草安顿好了，就赶紧出城！”

    “汪将军，放心，等元帅回来了，我给你美言几句！”

    守将接过钱袋看了看，眉开眼笑。他抬起头来，看向了后面。

    “金银珠宝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好的，多谢将军！将军请！”

    汪世显嬉皮笑脸，赶紧催促，守城官军移开拒马，让出道来，车夫连忙赶着粮车，向城里赶去。

    汪世显目光灼灼，看着粮车进了城门洞，他的一颗心，终于才放了下来。

    利用他金将的身份，利用托雷的劝降书，夺回凤翔府，控制陕西西北门户。

    这是他汪世显，一个金国降将给宋军的投名状。

    夺了凤翔府，就等于断下了西路蒙古大军的后路。除非蒙古大军能攻破汉中，一路南下。否则，他们在退军途中，就会遭到宋军的致命一击。

    汉中有那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宋皇坐镇，肯定是重兵云集，蒙古大军想借道汉中，恐怕难矣。

    “别磨蹭，快带我去！”

    军官不耐烦地催促，汪世显满脸堆笑，向军官点头哈腰。

    “将军，请跟我到后面去。”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看这些乔装打扮的宋军将士了。

    守将漫不经心，带着一名守军，大摇大摆跟着汪世显向后面走去。

    走了大概二十来步，几名车夫从后跟了上来，短刀霍霍，分别在守将和守兵二人的肋下和脖颈处连捅了几下。

    守将和守兵二人倒下，所有粮车旁的车夫们纷纷舍弃了粮车，他们从车上抽出兵器，一些人手榴弹在手，一些人抱着小炮，从汪世显身旁经过，疾奔向前，直扑西城门。

    汪世显让出道来，加快步伐，站到了一辆粮车后，转过身来，向城门口观望。

    目光所及，雨点般的震天雷，纷纷飞上了城头，落在了城门口附近，剧烈的爆炸声不断。

    他看得清楚，城门口一片烟尘滚滚，宋军士卒连绵不断飞奔进了城门洞，他们不断被城头的羽箭射翻，但更多的宋军进了城。

    城门口城墙上，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二连三，连绵不断。城墙上血肉横飞，土石腾空，惨叫声此起彼伏，宋军纷纷冲上了城头，激烈的厮杀随即展开。

    爆炸声不断，无数的宋军跟着冲上了城头，小炮纷纷架起，跟着发出了轰鸣。

    震天雷！火炮！

    汪世显看得心惊肉跳，满头大汗。

    这一番狂轰滥炸，城头的抛石机甚至来不及发射，城内蒙军还不是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惊雷声不断，震天雷雨点般砸下，蜂拥而来的蒙军步骑被炸得血肉横飞，不断组织起来的防线，被一次次摧毁。死伤惨重之下，蒙军纷纷后退，负隅反击，不再上前。

    宋军也不进攻，蒙军也不敢进攻，双方一时间进入了胶着，只是远程发炮射击。一些蒙军大着胆子，仗着房屋的障碍和保护，向城门口靠近，并射倒了一些宋兵。

    看来他们也明白，夺回和关闭城门，才能确保凤翔府城的安全。

    汪世显心急如焚，不由得向后看去。

    闷雷般的马蹄声传来，无数的宋军骑兵打马而来，铺天盖地，直奔凤翔府城。

    城门口的几十辆粮车被迅速移开，城门洞大开，宋军骑兵拍马赶到，快速卷进了凤翔府城。

    看到这一切，汪世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宋军千军万马进了凤翔府城内，马蹄声隆隆，向着城内四面八方而去，城内尽是一片喊杀声，伴随着震天雷的爆炸声，又有无数的宋军步卒冲入了城内。

    “将军，那是什么？”

    过来的宋军骑兵中，李大节喊了一声。汪世显抬起头来，只见无数的金兵在南城外出现，乱糟糟的，向南面逃去。

    凤翔府城的金兵！

    投降蒙军的凤翔府城金兵，率先逃窜了！

    “将军，要不要去追杀一阵？”

    李大节双目放光，战意熊熊。

    “不用追杀，一群虾兵蟹将，迫降他们就是。”

    部下牵马过来，汪世显上了马，和李大节带领部下，直奔南城外的俘虏逃兵。

    夺了凤翔府城，这是他汪世显的投名状，他也算是能让宋军放心了。

    看到汪世显带领骑兵过来，逃窜的金兵纷纷扔掉了刀枪，蹲地抱头，放弃了抵抗。

    “不要伤害他们！”

    汪世显暗暗摇头，传下了军令。

    上千金军俘虏，里面还有一些骑兵，竟然没有一个人反抗。金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国力匮乏，军心涣散，已经是落日夕阳了。

    “将军，这些个软蛋！他们也有今天！”

    忽然，李大节马鞭指着东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汪世显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无数的蒙军残兵败将正在向东逃去。

    “汉军，名不正，言不顺，烧杀抢掠，一群见风使舵的可怜虫而已！”

    汪世显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没有了蒙古大军坐镇，这些汉军就是软脚虾，不值一提。

    不过，即便是有蒙古大军坐镇，在这些如狼似虎、武装到牙齿的宋军面前，恐怕也守不住城池。

    投降的金兵弃城而逃，上万宋军步骑入城，没有多久，城中的厮杀声日渐式微，城中的汉军随金兵后也溃散，残敌向东的长安城方向逃去。

    “终于拿下了！”

    南城外，城头宋军的旗帜飞扬，汪世显也是放下心来。

    看到曹友闻打马过来，汪世显和李大节一起上前见礼。

    “汪将军，攻下凤翔府城，你是大功一件啊！等见了陛下，我自会给你请功！”

    “曹将军，多谢！”

    汪世显抱拳笑道，他看了一眼曹友闻背后无边无际的骑兵，诧异道：

    “曹将军，你这是要南下汉中吗？”

    他还不知道，余玠已经率三万大军南下，同各路大军一起，挺进了汉中。

    “余将军已经带了三万大军南下，会同其他各路大军直奔汉中。我现在带兄弟们，目标是东面。”

    曹友闻指了指前方，面色平静。

    “抓了几个俘虏，审了一下，京兆府只有五六千老弱残兵。所以……”

    余玠带兵南下增援汉中，他总不能只夺这么一个小小的凤翔府城吧！

    长安城，甚至潼关，以及整个陕西，才有那么一点点的挑战。

    “京兆府！”

    汪世显和李大节，都是震惊，睁大了眼睛。

    曹友闻的话语不言而喻。宋军，这是要恢复整个陕西了！

    各路大军南下汉中！那不得有十万上下？

    那汉中的蒙古西路大军……

    汪世显额头的冷汗，忽然间密布。

    “汉中有十三万大军，瓮中捉鳖。鞑靼大军现在还被围困在汉中！咱们的目标是京兆府、长安。断了托雷的退路！”

    曹友闻轻描淡写说完，大声呐喊着，打马向前。

    “兄弟们，长安！”

    “长安！”

    宋军骑士人人举起刀枪，狂吼乱叫，跟在曹友闻身后，奔腾而去。

    “曹大胆！果然浑身是胆，名不虚传！”

    汪世显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由衷地叹了出来。

    这些虎狼之师，天下谁人不惧！

    “将军，托雷大军真完了吗？他们能攻下长安吗？”

    李大节汗流浃背，惴惴不安问道。

    “什么你们他们，你我现在都是宋军的将领，要知道自己是谁！托雷是死是活，你管得着吗？”

    汪世显看了看周围，脸色一板。

    “李大节，你马上带骑兵跟上。潼关的守将李平，他不是你的堂兄吗，看能不能劝降。这可是大功一件！”

    蒙古大军南下，一路攻打河南，无暇分身；一路借道汉中，和宋军大战；陕西形同虚设，曹友闻的眼光可是够毒。

    “将军，记住了。宋皇料事如神，可是真狠啊！”

    李大节感慨一句，打马率部跟随大军而去。

    汪世显看着大军东去，轻轻摇了摇头。

    就长安那破城烂兵，真以为是汉唐故都，还不是手到擒来。

    宋军一旦夺了陕西，汉中蒙古大军的后路，可就真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