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冬之呼吸

    画面到此终止。

    顾慎睁开双眼。

    这一次……他回到了披月城灾境之中。

    雪风呼啸，不知不觉，顾慎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只不过是一次偶尔之间的精神探索，他万没想到，自己能够窥伺前任冥王和旅者这两位“神座”之间的秘密。

    显然黑雪山上记载的画面……就来自于自己手中，这枚被旅者称之为“漆石”的黑色宝石。

    顾慎低下头。

    他眼神闪掠异样的光芒。

    能够无限吞纳精神……材质类似“玉”的古石？

    怎么听完旅者的介绍，他觉得这枚黑宝石，与自己精神海里的“玉扳指”，十分类似呢？

    冷风如刀，雪山如砧。

    他站起身子，神情有些萧瑟。

    关于【旅者】的线索……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即便收集了黑宝石的精神碎屑，窥伺到了旅者和冥王交易的一些细节，但还是无法解开。

    “老师，师兄，师姐……”

    顾慎轻声喃喃：“你们……真的被雪潮淹没了吗？”

    女皇校验过旅者的精神，那份记忆，不可能造假。

    被雪潮淹没，一定是真。

    可被淹没之后呢？

    这一刻，顾慎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忽然想到了旅者和冥王互相诅咒的画面，这个诅咒只对起誓人有效，但为何此刻的自己，却像是一个承担了诅咒的可怜人？

    在陵园风波结束后。

    顾慎便开始担忧……自己与“冥火”相融之后的未来，顾家祠堂里的百年老树，会一夜之间凋零落叶，他身边的挚友，故交，也都会随之沾染不幸。

    自己如今，只是汲取了一缕冥火而已。

    若到以后，自己与“冥火”彻底相融，又会发生什么？

    ……

    ……

    顾慎在披月城灾境的雪山之上，坐了整整一天。

    一天时间，对超凡者而言，并不算长。

    他盘坐于枯雪之中，静对虚空中消失的那扇【门】。

    顾慎知道。

    老师和师姐打开的【门】，等了一年都没有打开。

    别说一天，自己就算在此地再坐上十天，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这一日，他所做的事情，就只是“静默”。

    树先生领自己进入超凡修行之门，授业之恩，传道之情，顾慎记在心中，这个老家伙平日里看似不怎么着调……但他确实是东洲最擅长“教授弟子”的那位老师。

    在深水区中，曾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凡熔炼火种者，皆需有所抛弃，才能有所收获。

    是啊。

    由凡俗，到神人。

    “七神”仿佛是踩在云端，不染尘埃的“圣者”，他们超然，他们缥缈，他们不可被凡俗所接触。

    他们自然要抛弃，而且要抛弃地比凡俗想象中更多。

    北洲的女皇陛下在成为神座之前，只是跟在顾长志身边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而如今。

    她枯坐阁楼二层，一坐便是数年，十数年。

    世人趋之若鹜地追求着成神之路，为了一缕“火种之梦”，他们可以抛弃底线，去疯狂抢夺……哪怕梦碎之后，他们与神座二字没有一丁点缘分。

    可对于真正踏上这条路的“天选者”而言。

    无需“火种之梦”。

    他们所走的每一步，其实都是“成神之路”。

    前进，有时候就意味着抛弃。

    顾慎凝视着面前翻飞的洁净碎雪，老师被雪潮淹没的消息，其实就像是“冥火”抛给自己的选择。

    尺子里的魔鬼，虽然被镇压了。

    可内心的魔鬼，却从来无形，而且无法被束缚。

    那缕火焰随风跳动。

    心湖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

    “抛下这些，你会得到更多。”

    这一日的静坐，顾慎心中涌起的那些悲伤，已经平复……并非是他冷血无情，而是这世上的悲伤也好，喜悦也好，都是这般，无论一开始的冲击有多么强烈，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澹去。

    哪怕再怎么想要留住。

    到最后，也都只是徒劳。

    顾慎没有听从“冥火”的引诱，刻意冷漠，斩断这缕心缘。

    他也没有放大心湖中的哀意，来提醒自己，在这种时刻，应该流出悲伤的泪水。

    他不斩一丝凡俗情欲。

    也不受心湖中那缕噩魔的蛊惑。

    顾慎只是平静的，默默的感受着这一切。

    雪潮崩塌，音讯全无。

    但他心底相信……老师三人还活着……

    没有证据，只是预感。

    若他熔炼“冥王火种”，成就神座之身，那么便会横渡旧世界，撕碎风暴，去亲自验证自己的预感——

    只是如今，他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冷风灌顶。

    他心中那缕模湖混沌，总也抓不住的参悟灵感，在此刻的枯坐中，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

    ……

    净土世界，本是“春”之时节，不知为何，忽然迎来了一阵萧瑟之意……

    铁五，洪衷，抬起头来。

    这段时间，顾慎不断参悟“夏之呼吸”。

    这两人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忽然迎来一阵变化，忽然又迎来另外一阵变化。

    按照惯例，应该是刮来一阵燥热之风。

    然后再淋下一场畅快之雨。

    闷雷阵阵，汗流浃背。

    但今日……似乎陡然不同。

    净土世界的天顶，不再如先前那般，云浪翻涌如海，惊雷阵阵鼓荡，而是一抹大黑之色，掠过整个世界，顷刻之间天昏地暗，而且漆黑压顶。

    令人窒息。

    铁五和洪衷均是一愣。

    他们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萧瑟，枯寂，暗然！

    顾慎来到了自己的净土之中，他挥手将铁五和洪衷和自己隔绝开来，他站在了巨大簌悬木的身下，无数冒出头来的草叶，尽皆俯首。

    以往，看到这株簌悬木生机盎然的模样，顾慎心湖之中，便自然而然会生出一道“温暖祥和”之意。

    可如今，他的心境，只剩下冻结，冰冷。

    顾慎没有抵抗心湖中的枯寂。

    他注视着巨树……

    簌悬木，万叶垂落，细枝纷纷，随风轻舞，像是在回应着顾慎的目光。

    很快。

    这些枝叶表面，便凝结了一层细密的霜寒。

    整个世界，都变得冰冷起来。

    “我这算是……逆向参悟‘呼吸法’吗？”

    顾慎伸出手来，轻轻揽住一根枝条。

    一直以来，他困在“夏之呼吸”的门槛之上，无法突破，可这一次，老师遇难的消息传来，自己枯坐静思，却是将“春之呼吸”向着倒逆的方向，推了一步。

    这一步。

    恐怕是缔造出这门法门的顾长志先生，都没有想到。

    自古以来。

    四季轮转，春夏秋冬，都是按照这个顺序。

    所以顾长志的“春之呼吸”，便是所有超凡者的“入门呼吸法”中，最为神奇，最为强大的那一门！

    万物复苏，生机初孕！

    没什么呼吸，是比春之呼吸，更适合超凡者入门的法门了！

    只是，仔细想想，春夏秋冬……虽然符合自然定律，可这么修行下去，却未必是超凡者的最佳参悟顺序……越往后面，越是寂灭。

    心境寂灭，精神必定也会寂灭。

    顾长志先生，直至死去的那一刻，也只是参悟到“大寒”而已……或许是对应着“大寒”之名，这最后一卷呼吸法的完成，便意味着他的生命，走到了终点。

    当然。

    顾长志的陨落，与他的修行无关，他在【旧世界】经历了极其恐怖的源能风暴，又与失控的冥王进行了生死对决……回到长野，便已是重伤难愈。

    可若他参悟的最后一卷，不是“大寒”，而是意味着生机巅峰的“大暑”呢？

    顾慎怔怔站在簌悬木下。

    那久久困锁的“门槛”，在这一刻，得到了某个非常诡异的答桉——

    若将“四季呼吸”，倒着修行呢？

    是了，这恐怕是顾长志先生都没有想到的逆天思路……无数修行“春之呼吸”的超凡者们，在“夏之呼吸”抵达精神巅峰，而后便要承担“秋之呼吸”的萧瑟，以及最后“冬之呼吸”的寂灭！

    可如果倒着修行。

    由寂灭，再到复苏！

    这注定是一条比“顺序”来得更难的道路，由春入冬，无比困难……即便有人萌生了这个念头，恐怕也会在尝试的路上退缩。

    因为底蕴不够丰厚，直接尝试参悟寂灭……便有可能，真的就此寂灭。

    可顾慎不同。

    “冥王，便是执掌诸生寂灭之神。”

    他喃喃道：“让我试一试寂灭……又如何？”

    此言落下。

    冬风呼啸，整座净土，瞬间由春入冬，那些冒出了一些尖芽的作物，顷刻之间，覆盖了一层寒霜，它们在逆流的“季节”之中被冻结。

    但古怪的是。

    这座“神域”之中，顾慎作为绝对的执掌者，他依旧可以决定……这些作物的生长。

    他来到一片荒芜的新土之前，蹲下身子。

    一株吐出绿芽的嫩苗，被冻上白霜。

    顾慎伸出手掌，缓缓“拔高”，这只嫩苗，便随着顾慎手掌的抬起，不断破土而出，超凡源质的消耗速度陡然加快，随着嫩苗的“增涨”，大量白霜和冰雪碎屑噼里啪啦涌了出来。

    片刻后，顾慎看着自己面前等人高的“枯木”，轻声笑了笑，道：“所以……逆向呼吸是可行的，我只需要支付更多的源质，作为世界成长的代价……”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株孕育一切，包含无限可能的簌悬木，喃喃道。

    “既然如此。”

    “就让净土……入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