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景山言之罪（第三更！）

    “老爷子，可以详细说一说什么是群星计划么？”

    枯笼雪山上，一老一少，席地而坐。

    雪夜很冷。

    但顾老爷子手上的【灯笼】，将飞扬的寒屑，都激荡出数米之外，两人坐在一片干净的雪地之上，四周只剩下呜咽微弱的微风。

    “你真的想知道？”

    顾骑麟放下灯笼，眼神有些恍惚。

    关于景山言这个名字。

    如今雪禁城中，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了。

    但在二十年前。

    在顾长志成就斗战神位，长野跻身五洲之巅的那段岁月里，这个名字……曾是长野群山之巅的一颗璀璨星辰，彼时三所刚刚成立。

    周济人，顾骑麟，景山言，这三人成为了三所的“最高领袖”。

    这三人，分别执掌“裁决所”，“指挥所”，“监狱所”

    而二十年之后，三人境况各自不同。

    在裁决所的激烈内斗之下，周济人的性格，让他选择远走长野，避免矛盾激化，在东洲四处执行任务的同时，悉心栽培门下弟子，远离纷争，也远离大裁决官应该掌有的“权力”。

    顾骑麟则是坚守长野，支撑着顾家旧派的最后一口气，看上去他仍然身居高位，但实际上四面楚歌，步步艰难，如履薄冰。

    二十年后。

    他们二位，虽然在大势洪流的冲刷之下，过得不太如意，但至少还仍保留着三所最高领袖的身份。

    但景山言则不同。

    他的境况与二十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一直以来，人类都在为‘文明火种’该如何保留，做着不同的努力。”

    顾骑麟的声音很轻。

    顾慎在一旁很认真地听。

    “有些人，想找到‘绿洲’，找到一个永恒安详的极乐园。”

    这些人的代表。

    就是北洲的调查军团。

    许多超凡者，来自五湖四海，在得知了“世界真相”之后，会选择奔赴北洲……调查军团会接纳一切探索者，他们披挂源甲，去往【旧世界】，每一次出征，都怀揣着希望。

    绿洲。

    这么多年过去了，【旧世界】的地图，都只是探索了一角。

    其实大多数超凡者，都已经对“绿洲”不抱希望了，可在洪流来袭之下，如果真要心存幻象，没什么比“绿洲”更加诱人。

    “也有些人，想着南下出逃，继续前人的计划。”

    顾骑麟微微停顿，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六百年前，也是流浪者的……对吧？”

    “嗯。”顾慎点头。

    六百年前。

    秩序崩塌的风暴追赶之下，人类逃到了五洲，而如果再来一次。

    人类只能继续南下。

    在南洲更南，就是源质混乱之海，那里的环境十分不适合“出行”，几乎没有什么航行工具，可以在那片大海之上稳定地行驶。

    “还有一些人，想要加固巨壁。更有甚者，想要击碎【旧世界】的风暴。”

    顾骑麟笑了笑，道：“面对危机，我们这固族群，诞生了无数个‘念头’，而景山言提出的群星计划……与前面那些，都不同。”

    “都不同？”

    “是的……景山言不主张对抗，他认为【旧世界】的风暴根本不是我们能抵抗的，他也不主张逃跑，因为南洲海域的天气过于恶劣，我们一旦出航，就将全部折损。”

    顺着这个思路，顾慎皱眉道：“所以，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虽然这句话很难听，但这是实话。”

    顾骑麟平静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老爷子低声笑了笑，用三分戏谑的语气说道：“所以，景山言认为，我们可以挖一个洞……躲起来。”

    顾慎愣了两秒。

    挖个洞，躲起来？

    在涉关人类命运的重大抉择面前，这个决策，听上去实在有些好笑。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景山言的提案，并非是随口一说。

    “根据北洲调查军团目前的考察，源质风暴席卷的那些‘重灾区’，停留在地底一千米左右的位置。而这些年来发现的‘遗迹’，也侧面印证了这个说法，那些遗迹之所以被摧毁，是因为还不够深。如果这个考察结果可靠，那么地底一千米，就是在面临源质风暴之时，一个相对较为安全的深度。”

    顾骑麟缓缓说道：“为了保险起见，可以继续向下‘深凿’，景山言提出在地底两千米，修筑人类新的家园。”

    荒谬。

    听到这，顾慎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太荒谬了。

    在地表上，人类可以用强逻辑材料，对其巨壁，来对抗风暴。

    可在地底这怎么开工？

    “地底两千米，怎么修筑家园？”顾慎不解道：“难道要开辟地下城？”

    “地下城的提案，以前也有人提出过，只不过被否决了。”

    顾骑麟笑着摇头，“想在两千米的地下，开辟出容纳文明的‘地下城’，实在太难，这个项目的难度，和北洲巨壁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地下城需要数之不尽的‘强逻辑材料’，而且完全没有抗风险能力。抛开这些因素，地底没有阳光，也没有资源，一旦风暴抵达，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逃入地底，就意味着……人类文明需要渡过无比漫长的‘冬眠’期，在脆弱的地下城里，很难做到。”

    顾老爷子声音复杂，道：“五大洲，分别独立自治。我不知道其他洲是怎么考虑这个提案的，但总之，东洲高层否定了地下城的提案。”

    他重新说回正题。

    “景山言提出的‘群星计划’，远没有那么宏大。”

    “他要做的事情……是地下城的简化版，也是升华版，正是因此，联邦政府才会给他拨款。”

    顾骑麟道：“景山言不要修筑地下城，他只需要，在地底足够安全的深度，安置投放营养舱。这些营养舱占地面积小，而且无需活动，用来保护的强逻辑材料，消耗也非常小。”

    “每一个营养舱都需要配置足量营养液，来满足一个人‘冬眠’的需求，随着东洲技术的进步……一个人‘冬眠’的年限，会越来越长。这个提案刚刚提出的时候，营养舱大概能提供的冬眠时间是二十年。”

    顾慎有些震惊：“冬眠？”

    “是的这就是景山言提案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计划，叫做‘群星’。”

    顾骑麟眼神有些恍惚，他回想着当年的画面，低声笑道：“那时候，我们都在困惑，把超凡者关入营养舱，沉到地底两千米之后，又该怎么办。景山言告诉我们，营养舱中的超凡者，肉身会得到营养液的补给，只要保证他们的肉身不会腐朽，那么计划，就算是成功了。”

    “因为他们的精神，会通过【深海】进行上传。”

    “真正的‘绿洲’，从来就不在现实世界，而是在虚拟世界。”

    “【深海】就是绿洲!”

    这一句话，出自二十年前。

    但在二十年后，依旧深深震撼了顾慎。

    “群星在地底。”

    “肉身的枷锁，困在地底。”

    “人类的精神，会化为群星，升上穹霄。”

    “如果若干年后，源质风暴摧毁巨壁，摧毁人类在五洲建造的家园……那么这个计划，可以保全一部分人类文明的火种，纵然地面上支离破碎，坍塌不复存在，但深埋地底的精神火光永远存在。”

    顾慎望着顾老爷子。

    后者眼神之中，带着笑意，仿佛在回应顾慎的震撼。

    “是啊，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顾骑麟淡淡地说道：“我们都觉得这家伙是个天才，这个计划很有建设性。”

    “直到后来，计划开始施展，我才觉得不对。”

    顾老爷子的神情有些自嘲。

    “群星计划的提案通过之后，东洲议会赋予了景山言很大的权力。”

    “由于这个计划，需要【深海】配合，所以最高席也破例为景山言，让出了最高的权限——”

    他忽然望向顾慎问道。

    “二十多年前，联邦政府发起了针对古文会的大型剿杀，这个事情，你知道么？”

    顾慎心底轻微地咯噔了一声。

    他缓缓点头。

    目前为止·古文会在各洲联邦的认知之中，依旧是需要剿灭的罪孽组织。

    即便他和顾老爷子关系十分亲近，也不能暴露自己古文会成员的身份。

    “算一算，好像就在你出生那年。”

    顾老爷子道：“那一年，【深海】发出了针对古文会成员的最高通缉，周济人率领着裁决所逮捕了近百人的古文会嫌犯……景山言的监狱所，负责，进行扣押。”

    “这一切，本该非常顺利。”

    “可还没等东洲议会进行转移，收容，拷问，确认出真正的‘古文会嫌犯’这些人，全部都死了。”

    所有嫌犯，都死了？!

    顾慎神情异常精彩。

    “拥有【深海】最高权限的景山言，并没有把那些人直接关押，而是把他们带到了群星计划的试验地，将他们关进了‘营养舱’，并且下令让【深海】进行精神海模拟实验。”

    “这是景山言自己的说法，这场实验结果自然是无比失败。”

    顾骑麟伸出手，指了指天空，淡淡地咻了一声，说道：“等我赶到现场，营养舱里那些人的精神，全部都被放逐了……他们成为了真正的‘群星’，联邦政府的拷问计划也随之泡汤。”

    “由于严重失职，景山言的最高权限被驳回。”

    “至今为止，我们都怀疑他这次行动的动机以及他的真实身份。”

    “这，就是群星计划的全部故事。”

    顾骑麟站起身子，道：“从那天之后，景山言就被关入了【雪笼】，二十年来，他拒绝回答关于此次事件的任何问题，没有人能够使他开口。”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