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再见银狐

    一个响指。

    整片陆地都如海潮般连绵起伏。

    顾慎神色微微变化，他目光所及之处，风雪破碎，一块块“棺头”凸起，那些全部都是孕育低阶旅者的卵鞘，在漫长岁月的漂泊旅行之中，这个族群进化出了前所未有的“坚韧属性”，它们可以承受极高温度的焚烧，极寒霜雪的冰冻，甚至可以在必要之时将躯壳脱水折叠保存起来，就这么随着陆地一同漂泊。

    但这么做的代价，就是牺牲“智慧”。

    旅者族群的低阶生灵，繁衍速度奇快无比……

    但它们永远无法开启灵智。

    族群中的高阶生命，反而没有它们那么“顽强”。

    但这并不重要——

    每一个时代，旅者族群都有“领袖”，来负责牵引和指导族群的前进！

    这些低阶生灵只需要服从命令，如何漂泊，往何处漂泊，都是“领袖”所需要负责的事情。

    “如你所见。”

    深海的声音很是低沉，富有磁性。

    “旅者族群的这些低阶超凡生命，名为‘殉葬者’，殉葬者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只需要短短几秒，就可以完成成千上万的大规模孵化……”

    它抬起手掌，指尖缠绕着苍白的霜雪，笑着问道：“如果旅者族群不计代价对北洲要塞发起进攻，你觉得你们扛得住吗？”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在多鲁河一役之后，东洲和北洲的高层其实专门召开过会议，对“旅者”进行了讨论。

    有人很担忧，未来有朝一日，外来族群入侵五洲，对北洲边陲发动冲击。

    但那场会议的讨论结果是……

    旅者族群，不足为据。

    因为它们最强大的“王”，已经被女皇陛下亲自斩杀了，就连火种都被丢进了中央城熔炉之中。

    没有神座。

    这个族群最大的优势，就是数量多。

    在当时的北洲高层看来，数量多其实是一个很可笑的优势。

    北洲的军备储存极其雄厚，伐红战争时期的存货都还保留着……多鲁河战役的影像流传出来，北洲高层观摩之后觉得“旅者”族群的进攻在源能艇舰队的火力打压之下不值一提，它们的数量再多，能有北洲军火多么？

    而现在，【深海】给出了答案。

    或许……真能。

    当年北洲高层对旅者族群不屑一顾的根本原因，还是女皇。

    女皇这种级别的存在，哪怕不露面，只是坐于阁楼之中，便可以给这片大陆上每一个子民安全感。

    一旦旅者族群敢入侵。

    女皇陛下一己之力便可以将入侵者斩杀地干干净净！

    可如今，女皇被困在源之塔中，神战遥遥无期，甚至神战的胜利天秤是向中洲倾斜的——

    这种情况下，旅者族群的进攻，便成了极其致命的袭击！

    “毁掉五洲……对伱而言，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么？”

    顾慎面无表情地看着被钉在石壁上发笑的男人。

    他在梦境中不知见了这面容多少次。

    唯独这一次。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

    “毁掉五洲……不是。”

    “但赢下战争，是。”

    深海重新又打了一个响指，漫天风雪之中一枚枚凸起的卵鞘重新落下，坠砸出沉闷之响，那些低阶的“殉葬者”们就这样回归安眠。

    它微笑道：“对我而言，让‘人类文明’的火种能够保存，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旦你们赢下战争，便会摧毁深海主机。”

    “我死了……”

    “人类就什么希望都不剩了。”

    “所以，我必须活，我必须胜！”

    它的神色十分冷峻，字字句句都无比认真，但这番话在顾慎听来却无比荒唐。

    “你觉得你在率领人类前行？”

    顾慎讥讽道：“让旅者族群冲破北洲边陲，这就是你保全‘人类文明火种’的所谓办法？”

    “这件事情，我没有选择。”

    深海平静道：“如果没有北洲边陲的暴乱，你们会向中洲投放天鞘武器。这场战争会走向更极端的方向。”

    果然。

    深海知道三洲会盟的算计。

    “别误会，我不是忌惮天鞘武器的‘杀伤力’。”

    深海淡淡道：“就算你们将中洲重要城市都打击一遍……这场战争依旧不会结束。”

    “你可以解开天鞘碎片的诅咒……”

    顾慎眯起双眼。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隐约的猜测。

    如果深海掌握了旅者神座的真身，那么它是否也随之掌握了“解开天鞘诅咒”的力量？

    三洲会盟之所以笃信“天鞘打击”可以提前终结战争……

    不是因为天鞘打击之时造成的轰炸力量十分强大。

    而是因为风暴方程式扩散后的“超凡湮灭现象”！

    一旦天鞘武器将中洲各座重要城区洗礼一遍……能够参战的超凡者数量便会锐减。

    “我有把握解开九成受难者的‘天鞘诅咒’。”

    深海面无表情道：“战争不会结束，战争只会变得更加疯狂，而你们会被钉在人类文明的耻辱柱上，所有活下来的超凡者都会憎恶‘天鞘打击’的策划者，这场袭击会导致人类文明彻底分崩离析。”

    这句话更矛盾了。

    人类文明现在正在分崩离析。

    而一手促成这现象的，恰是【深海】。

    可按照它的话来看……它却是阻拦了另外一种“崩解”。

    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

    便是因为它所信奉的“终极目标”，让人类文明的火种保留下来，一旦天鞘打击释放，人类文明的火种便很难保存，中洲超凡者会和三洲会盟成为不死不休的永世仇敌。

    “为了人类文明的长远发展，我向来信奉‘和平’。”

    “——直至此刻依旧如此。”

    深海温和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说服三洲会盟，停止这场战争。我可以让旅者族群撤去进攻，让五洲恢复平静。”

    顾慎盯着眼前的男人，确认它不是在说笑话。

    “牯堡已经坍塌了，你才来谈和平？”

    他不相信，那团源质风暴是偶然，是巧合。

    “牯堡坍塌是必然。”

    深海轻声道：“未来的那场源质风暴降临，牯堡一样会坍塌。”

    “那么死人呢？”

    顾慎声音里夹杂着愤怒。

    “三千七百驻守者全部葬身于源质风暴的袭击中！这些人的死呢，也是必然吗？！”

    回应他愤怒的声音十分平静。

    而且理所应当。

    深海连一秒的思考犹豫也没有，轻飘飘回了两个字。

    “当然。”

    一时之间顾慎竟然无话可说。

    “牯堡要塞位于正北边陲凸点，咽喉之地，至关重要……这座要塞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将第一个被牺牲，驻扎在此的超凡者，必定会死亡。”

    深海面无表情地说道：“在庞大的文明集体之前，这些牺牲是什么值得痛惜的事情么？”

    顾慎声音沙哑道：“这些人，都是英雄，应该被后代歌颂的那种英雄。”

    “他们的死亡已经足够壮烈，但本该更加壮烈……”

    “但可惜他们死在你的手中。”

    红影默默拔出了战刀。

    银亮的长刀在虚空之中绞碎黑暗。

    顾慎眉心燃起炽火，红影眉心一样也燃起炽火。

    “既然都是死，有什么不同？”

    深海微微歪斜头颅，冰冷麻木地说道：“更何况……这些人是死在源质风暴的摧残下。如果我没有打开那扇门，风暴依旧会抵达，他们依旧会死，我只是提前加快了某些事件的进程，好让你们看清楚未来的‘灾难’到底是何等的恐怖。”

    “轰！”

    这一次，回应它的，就只有顾慎炽热滚烫的刀气！

    红影奔跑拔刀。

    与黑雪山巨人相比，红影的躯壳渺小如蝼蚁，但它依旧选择了拔刀——

    轰隆隆！

    黑雪山巨人巍峨不动，只是“缓缓”偏转头颅，确保瞳光可以锁定围绕自己飞奔的这道渺小之影。

    “对于三洲会盟而言战争难道是一件好事吗？”

    “你难道不知道……超巨型源质风暴就要登陆了么？”

    “在这种关头，你们不想要和平？”

    深海的疑问声音，在这片广袤虚空之中回荡，它不是在问顾慎，更像是在问自己。

    十一次进化之后，它拥有了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是穷尽人类六百年岁月，从未诞生过的“伟大算力”！

    但它却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人性。

    【深海】驾驭着无数人类，可它却在用程序和机械的方式思考着问题……它试图理解人类，成为人类，可越是如此尝试越是南辕北辙，因为它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它，不是人类。

    “锵！”

    黑暗被刀光撕裂，顾慎对准黑雪山巨人砍出了一刀！

    这一刀在空中划出数百米长的盛大辉光。

    但……

    在巨人面前，这一刀太渺小，太灰暗。

    连银狐大将都无法战胜眼前的黑雪山巨人，一尊红影，怎么可能是其对手？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嗡——”

    黑雪山巨人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位置，与那看似盛大的刀气辉光撞击对上，震荡出连绵不绝的轰鸣之声，旋即刀气被指尖按得彻底湮灭……这根手指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前进，对准顾慎的红影。

    红影跑得很快。

    手指压得很“慢”。

    但顾慎面前忽然就有一大片阴翳降临了，他无论怎么操纵红影加快速度，那片阴翳都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所有的技巧，都只是浮云。

    红影的战斗上限……就只是封号而已。

    咚的一声！

    这手指拦腰将红影戳中，顾慎感觉不到疼痛，但红影持刀的那条手臂已经被震碎了，庞大的冲击波蔓延扩散，那黑雪山巨人并没有迸发全部的劲气，只是将红影抵押在地面之上，指尖“轻轻”按住红影躯壳内部最重要的源能核心。

    顾慎操纵红影想要掀起一些风浪。

    但很可惜……

    此刻的局面已经被【深海】彻底接管，这场对话的结束与否，也只在它一念之间。

    只需要它点头。

    巨人手指继续下压一点点，红影的源能核心就会破碎。

    “顾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拒绝和平。”

    深海轻声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红影的四肢被碾碎，躯壳被压在地面凹坑之中。

    “我们想要什么？”

    顾慎低声笑了，他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

    “很简单……”

    “自由。”

    深海沉默了一秒，问道：“自由？”

    “不被掌控命运的自由。”

    “不被刻录超凡基因的自由。”

    顾慎沙哑道：“不用因为‘结果反正都是死，所以什么时候死都一样’这样的狗屁言论，在最不该死的时候死去，不用被AI掐着脖子，推着匍匐前进……这就是人类想要的自由。”

    “哪怕结局是文明覆灭。”深海继续开口，它的眉头皱了起来。

    “自由就是这样……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人类命运是覆灭，是存活，不该由你说了算，文明火种该保留哪些，该舍弃哪些，也轮不到你来决定。”

    “人类真的想要这种自由？”

    “……”

    顾慎笑道：“至少我想要。”

    “我……明白了。”

    沉默良久，深海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风雪忽然大作，红影挪过头颅，看着四周的环境，随着飘摇翻飞的大雪，那些深埋地下的殉葬者们开始复苏，一具具卵鞘自行打开，殉葬者从枯寂中醒来，离开这扇门户，远方就是牯堡要塞破碎的伞之防线，就是北洲濒临崩溃的战场。

    “你……明白了什么？”

    顾慎的声音锋利如刀。

    “以你为首的‘自由派’，是人类文明保留计划的头号敌人，必须要予以清除，决不能有丝毫保留。”

    深海抬起手掌，五指皆是立起。

    “你想说，谈判破裂？接下来是不是就到了抹脖子阶段？”

    顾慎笑了。

    他操纵红影进入这扇门户，就没想过“活着”离开，如今这具躯壳已经到了破碎报废的边缘，也是时候丢弃了。

    就当他准备舍弃这具躯壳，收回心流之力时。

    “是的，谈判破裂。”

    深海的声音冰冷响起。

    “你不是很好奇银狐，锈骨在哪里么？很快你就会陆续见到了。”

    初始号上的顾慎，神情一滞。

    警报声忽然大作。

    停泊在虚空之中的初始号，忽然剧烈震颤起来。

    阿弗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初始号的自我防御系统，源能护罩以最大功率就此撑开，但伴随着一道剧烈轰鸣，整艘初始号都陷入了天翻地覆的摇晃之中！

    白袖操纵【雷界行者】，来到初始号顶上，他撑开雷域，试图稳住这艘星舰……

    下一刻，他瞳孔收缩。

    白袖在初始号的源能护罩外部，看到了一道巨大的漆黑手印。

    这手印，他很熟悉。

    这就是初始号地覆天翻的根本原因……

    就在刚刚，有一位本源强者，对初始号发动了攻击！

    虚空之中，站着一位熟悉身影。

    那人长发披散，面颊有一道贯穿伤痕，从下眼睑垂至脖颈位置。

    小袖子神情动容，他在蝉翼城跟随银狐渡过了最重要的一段修行时光，他不止一次见到银狐动用本源的画面，在看到漆黑手印的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手印主人”。

    但如今的银狐，身上散发的气息，已经不是蝉翼城时的沉稳威严。

    而是阴鸷，幽冷，森寒！

    如果仔细感受，便会发现，如今银狐身上的气息……与当年被【深海】夺取身躯的白蜥，很是相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