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静默

    首都市，星球安全局十三处大楼，一处办公室之中，李文华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他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迎着太阳，看着窗外的景色。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尽入眼底。

    他看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又回到了办公桌之后，拿起了电话。

    “我申请疏散行动延后两天再执行。”

    话筒之中出现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才有一个略显不可思议的声音传了出来：“小李，你发什么神经？这种事情，是说改就能改的么？”

    “我知道。所以我在这里正式向你提出申请，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你吃错药了吧李文华？！你知不知道整个阳原市一百多万人的整体搬迁，咱们只有一个月时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危重病人要转运，多少工厂要停工且转移贵重设备，多少物资和资源要运走？我这边制定的搬迁计划，每个环节的时间精确到多少你知道么？是分钟！

    任何一个环节，如果延误时间超过十分钟，就可能造成一连串的影响，导致全盘计划被打乱！

    你知不知道我的参谋团队里上百个人，研究了多长时间，才将整个搬迁计划压缩到一个月的么？！你知不知道我这里，为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要多调集几百个人！多少人辛苦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将将能在一个月里完成任务，连冗余时间都来不及留！现在你跟我说，延后两天？！四十八个小时？”

    话筒之中，那声音如同连珠炮一般轰炸向李文华。李文华对此似乎早有预料，神色丝毫不动，只是静静倾听。

    等到那声音告一段落，他才凝重说道：“情况有重大变化。我这边有重大发现。”

    他将行动二队发现的情报，以及此刻正在做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末了，他补充道：“介于整体疏散任务可能对阳原市整体造成的重大影响，请你务必慎重考虑我的申请。”

    话筒另一边沉默了。良久，那个声音才叹息了一声：“小李，你湖涂啊。

    我当然知道，如果执行整体疏散任务，哪怕未来情况有了变化，不至于启动氢弹打击程序，只是虚惊一场，就算阳原市的居民们又能再回到家园，整座城市也必将遭受重大打击，极有可能一蹶不振，不知道多少人失业，不知道多少人破产，我都知道。

    但……人类世界，是不能承受风险的。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情况出现的准备。为了消弭可能隐藏的重大风险，哪怕概率不高，付出一些固定的代价，也是应当的。

    一个阳原市，和整个人类世界，哪个重要，不用我说了吧？”

    李文华低声道：“我当然知道人类世界更加重要。所以，我希望你能将搬迁时间再度压缩两天时间，将这两天时间留给我。”

    “这不可能！”那个声音断然拒绝：“你这里两天，别人一天，再有人来一天，大家都来，搬迁工作还干不干了？这个口子不能开！再说，任务计划的时间已经精确到了分钟，怎么可能再压缩？”

    “抛弃一些不重要的物资，将这部分时间节省出来。”

    “还用你说？那些不重要的早都抛弃了！”

    李文华咬了咬牙：“那就从现有搬迁物资与设施名录里，挑出相对不那么重要的，抛弃掉！”

    对面那个声音再度沉默。片刻，那个声音才幽幽道：“小李，你铁了心了？”

    “是。”

    “这些损失，责任，你能承担得起？”

    一旦给了李文华两天时间，结果时间耗尽之后，却并未迎来好的结果，那颗氢弹仍旧落下，却因为多浪费了两天时间，导致一大批贵重物资与设施毁于核爆，那这些损失，这些责任，必须要有人来承担。

    李文华身为主要推动者，这些责任和损失当然只能他来背。

    李文华轻轻的吐了口气：“一切责任和损失，我来承担。”

    “为什么？”

    面对询问，李文华低声道：“我相信我的下属。”

    对面停顿了片刻，才道：“好，我就给你两天时间。”

    电话挂断，李文华默然片刻，再度拨通了一个号码。

    “定山，去做吧。疏散任务开始时间已经延后了两天。”

    “两天，四十八个小时，足够了。”

    “好。那就先这样。”

    张定山迟疑了一瞬间，终于还是低声说道：“李处，谢了。”

    李文华没有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滨海大厦这里，陆铭只感觉一股庞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压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之中，将早已预定好的时间生生向后推迟了两天，有多么难以做到。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李文华不知道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那么，如果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如果在滨海大厦这里的尝试最终是失败的，就会连累到他。

    张定山轻轻拍了拍陆铭的肩膀。

    “我们所有的筹码都已经交出去了。在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想如果失败会怎样，不要让这种心态影响到自己。放开手，全力去做也就是了。”

    陆铭勉强点了点头：“好。”

    此刻，紧张的施工仍旧在进行之中。数百名施工人员在紧张忙碌的穿梭着，几十台消防云梯车，众多其余的机械在人们的操作之下轰鸣着，大量成捆的黑色厚膜一捆一捆的运过来，又一捆一捆的展开，覆盖在了滨海大厦楼体之外。

    施工负责人的嗓子早已经沙哑。陆铭看到，他甚至配备了七台手机，最高峰时候，七台手机甚至一起在响。他接通一个电话，三言两语搞定这里的事情，立刻就去拿下一部手机。结果最后一台手机还未解决，第一台手机就又开始响。

    偶尔有短暂的间隙，七台手机一个也没响，他就会走出房间，来到施工现场，大声咆孝着指挥，训斥着下属们。

    便在这种情况之下，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又一天的清晨。

    施工任务还未完成。而此刻距离原定的疏散任务开始时间，只剩下了不到四个小时。

    幸好现在的疏散任务开始时间已经延后了两天，否则时间根本来不及。

    此刻，距离滨海大厦不远处，某个社区办公室里，被派遣到这里协助社区人员工作的治安员唐超满脸疲倦，却仍旧努力挤出了笑意，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缓和。

    因为上级的严令，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这里24小时全天值守了三天时间，已经三天没有离开工作岗位了。

    无论吃饭还是睡觉，都必须要留在这里，随时待命。

    此刻，他正满脸歉意的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莉莉，实在不好意思，上级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要求我们必须要全天值守啊，一会儿都不能离开啊。出了啥事儿？没事儿啊，最近哪儿都太太平平的，没听说有什么事啊，你说我们领导脑袋是不是坏掉了。对对对，不仅我们治安局，所有政府单位都是这样啊，都得全天值守。

    唉，你说这事儿闹得，弄的人心惶惶啊，这么大阵仗。你好奇，我还好奇嘞。不过没关系，等不了多久了，通知上说了，今天上午十点就有重要通知下达，到时候就知道啥事儿了。

    我估计应该没什么大事。领导们就喜欢吓唬人。到时候我看看，没啥事儿的话我就先熘，陪你去。到时候咱们去吃火锅好不好？不行？那去吃粤菜吧，有个馆子我知道，挺不错。行，那好，先这样，拜拜。”

    挂了电话，唐超百无聊赖的等了一会，又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晚上睡板床弄的浑身酸痛的身体，和同事们瞎聊了一会儿，时间便渐渐的到了九点五十。

    “嘿，快了快了，马上十点了。领导来了！”

    领导铁青着脸走进了办公室。

    “开会！”

    大会议室中，领导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接上级通知，全员在岗值守时间再度延长两天。后天上午十点将有一项重要任务需要执行。

    下面我讲几点要求。一是在这段时间里，务必要保持社会稳定，对敢于迎风作桉，破坏社会治安的一律严厉打击；二是要坚决克服麻痹大意思想……”

    唐超眼前一黑，连领导在讲什么话都听不清楚了，脑袋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还得值守两天！

    还得值守两天！

    ……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滨海大厦工地之上，陆铭亲眼看着，整座滨海大厦的所有外立面上，最后一块仍旧暴露在外界的区域也终于被黑色厚膜所覆盖。

    施工人员细心的将它与其余的厚膜粘合，最终连成一体。于是，整座滨海大厦，整个镇龙桩阵法的构成建筑，便全部被黑色厚膜覆盖，没有一处遗漏。

    航拍之下，整座大楼像是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衣。

    陆铭看了看时间，便看到，此刻距离疏散令正式下达，还有大约32个小时左右的样子。

    整个工程，总计比预定的完工时间超出了五十多个小时。

    但陆铭并未对此感到不满。旁观了整个施工过程的他，对于工程能在此刻完工，心中只有庆幸。

    幸亏没有再延迟。

    施工负责人满头大汗的走了过来，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楚：“张警长，陆警长，都，都完工了。”

    “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张定山对他说了一句，转身看向了另一名工程检测人员：“再进行一次全方位检测，务必确保密封性，不能有一个漏点。”

    既然是隔离，那就必须做到彻底。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实验效果。

    “是。”

    近百架加装了扫描设备的无人机随之起飞，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径，相互配合着，分别对某一个固定区域的黑色厚膜展开扫描，仔细搜寻着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着的漏点。

    无人机扫描，再加上厚膜内部安装的一些空气检测设备，基本上便可以将所有漏点全都找出来。

    最终的扫描结果是令人满意的。至此，陆铭终于可以确定，滨海大厦确确实实被封闭了起来，确确实实从当前背景环境之中“隔绝”了出来。

    那么……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等待了。等待着被彻底隔绝之后，镇龙桩阵法所带来的那种“温室效应”慢慢从滨海大厦之中消散，令滨海大厦内部的环境变得不再适宜恐菌生存，从而导致所有恐菌全都死掉。

    唯有如此，才能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证明陆铭的推测是正确的，才能彻底打消氢弹轰炸计划，彻底挽救这座城市，以及生活在这座城市之中的一百多万居民。

    在这等待，“静默”的过程之中，整座滨海大厦严禁任何人进出，严禁任何与外界的接触。不过，与当初在缩小版镇龙桩试验基地不同的是，此刻的滨海大厦内部对于处在外界的人们来说，并不是黑箱状态。

    有几十台特意改造过的，可以进行较为初级，较为粗糙的前期观测的机器设备被放置到了滨海大厦之内。它们是可以自行移动的，且可以通过无线电与外界联系。在静默过程之中，它们会不间断的对自然环境之中的恐菌进行观测，监测它们的状态。

    这种较为初级、较为粗糙的观测所产生的数据，并不能被充作决定性的证据。那要实验人员在专业的观测台之上，进行人工检测才能得到。不过它们的数据也可以当做己方判断事态变化趋势的一个参考。

    便在这种情况之下，陆铭终于可以没有打扰的睡了一觉。大约八个小时之后，陆铭醒来，第一时间便来到了远程设备监控室。

    “有变化了没？”

    监控室之中的气氛似乎略微有些沉重。值守在这里的张定山指了指投影仪，陆铭便看到了恐菌的身影。

    “这是七号设备刚刚在131号走廊墙角拍摄的微观画面。”

    至少这里的恐菌还没有死。

    “不要着急，再等等。静默才刚刚开始不到九个小时。”

    张定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