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决策思路

    在这一刻，陆铭深切的意识到，在当前情况之下，是否能找到并抓捕末日组织，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末日组织是否存在，相对于整个人类文明来说，关系不大。找到并抓捕末日组织最大的意义在于确认末日预言的真伪，并以此来决定人类世界下一步要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措施。

    但现在，通过这些外围的证据，基本上已经确认了末日预言的真实性。既然已经确认了，那是否抓捕末日组织的人，自然就没什么关系了。

    此刻，几人的心思，便全都从末日组织身上移开，放到了末日预言之上。

    此刻，视频会议室之中的气氛如同水银般沉重。

    陆铭幽幽叹了口气，离开了座位。

    他来到了下榻酒店的窗户处。他拉开窗帘，看向了窗外。

    此刻已经是夜晚。

    这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城市。但就算是小城市，窗外的世界也仍旧霓虹闪烁，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推开窗户，就算身在几十层楼的高度，来自地表世界的喧哗声也仍旧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这强大繁荣的人类世界，这亿万名普普通通生活着的人们，这安定祥和的世界……难道真的要毁灭了？

    陆铭紧紧握住了拳头，良久，又慢慢松开。

    这不是他能干涉甚至解决的事情。不仅他，哪怕整个行动处，整个星球安全局，以及整个人类世界，对此都无能为力。

    只能任凭命运来安排。

    身后，视频会议室之中，传出了张定山的声音。

    “总之，先向李处汇报一下最新的进展吧。”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李文华的电话。

    “李处长，预言一桉，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我认为有必要向您汇报一下。”

    他将近期以来的发现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话筒对面，李文华也沉默了。

    如果说上一次接到汇报，其中所描述的末日预言，能让自己重视的程度为1的话，那么此刻，让自己重视的程度就是100。

    事情的发展，让局势越来越恶劣。

    在这一刻，哪怕见多识广，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奇特神秘事件的他，都有了一种不够真实真切的感觉。

    他总是感觉张定山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总是感觉下一刻，话筒对面的张定山便会哈的一声笑起来，然后跟自己说，我吓唬你的。

    但理智清楚，这不可能。

    张定山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他也不敢和自己开玩笑。

    良久，他才沉声说道：“把所有桉件资料给我。”

    “是。”

    一份资料很快发送了过来。

    “收到。等下一步通知。”

    “是。”

    挂断电话，他立刻将桉件资料下载下来，从头开始，细细查看。

    他在仔细的分析桉件的每一处进展和转折，揣摩研究桉件进展的每一个思路，研判每一处逻辑联系，试图从这其中找到什么破绽，以此来推翻张定山带给自己的那个惊人的结论。

    他心中清楚，涉及到如此重大的事件，行动二队那几人必定也是足够慎重的。这一份卷宗之中不太可能有纰漏。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于是他便如同预料之中那样失望了。

    没有破绽和漏洞存在。伴随着行动二队调查的深入，在当前阶段，得出当前这个结论，是自然而然且必然唯一的。

    他叹了口气，又将卷宗发送给了行动处信息与支援团队。

    “或许是我自己疏忽了呢？一个人的视野总是有局限，一整个团队的分析才能全面。”

    两个小时之后，信息分析与情报支援团队负责人传来了信息。

    “行动二队的卷宗不存在漏洞。”

    他摇了摇头，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然后，他也拨打了一个号码。

    “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汇报。”

    ……

    这个夜晚，李文华并未离开办公室，甚至没有离开办公桌。他一直等候到了深夜都没有睡去。直到实在困倦已极，才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

    这样的话，一旦有电话到来，他立刻就能接到。

    电话在凌晨五点左右，天还未亮的时候到来。在电话响起第一声的时候，他立刻起身。电话响起第二声的时候，他脑袋之中的最后一点困倦彻底消散。

    他恢复了清明。

    抓起电话，一个凝重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目前，可供决策层选择的有两个方案。

    一，有限度的进行动员。在你们行动处前期模拟计算出的总计600万平方公里的可能安全区之中，优中选优，挑选出一万个地质条件更好的地方，在这一万个地方分别进行物资储备和有限度的人员储备。

    二，更大力度的进行动员。世界政府会动员超过一亿人口，同样在第一个方案之中挑选出来的那一万个地方之中，进行地下基地的建造。因为时间有限的缘故，地下基地规模无法太大，但仍旧可以满足抗震、种子储备、能源和粮食储备、澹水储备及不超过三百人的人员储备。

    我代表决策层来询问你的意见。对于这两个方案，你有什么建议？”

    李文华默然片刻，说道：“我认为，这个问题，或许应该去咨询科学家团队。”

    话筒对面，那人说道：“这种事情，从某个方面来说，本来就不科学。”

    一件可以称之为不科学的事件，去询问科学家团队，会得到什么结果？

    要知道，就算截止到现在为止，小行星预警中心，以及近期同样被调拨到近地小行星搜索团队的其余众多天文望远镜基地，都未能发现真的有足以威胁到地球的小行星存在。

    科学是一们严谨的学科。科学家们只会基于当前已掌握资料和理论作出判断。没有发现存在足以威胁到地球的小行星，他们的建议就一定是将末日预言当做谣言处置。不要对其作出任何反应。

    所以，只在科学层面可以采纳他们的意见。在最终的决策阶段，更应该考虑全局，考虑更多方面的意见。

    李文华细细的思考着这两个方案，久久没有说话。

    “你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来思考。”

    电话挂断，李文华怔怔出神。

    末日预言的事情，最早是行动处爆出来的。决策层询问行动处的意见也很正常。

    那么……自己去询问行动二队的意见，也很正常。

    毕竟，这件事情是他们最早发现并告诉自己的。

    他们参与了整个事件，最清楚桉件的整个细节。他们做出的判断，才最具备参考价值。

    他拿起了电话。

    之后，某处酒店，辗转反侧半夜，刚刚沉沉睡去不久的陆铭，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接通，张定山满是凝重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立刻进入视频会议室。”

    “是。”

    擦了一把脸，恢复了点清醒，连牙都来不及刷，陆铭便迅速的坐在了电脑之前。

    张定山与何薇两人已经在其中等候了。陆铭是第三个进入的。半分钟之后，吕卿良的身影也出现在其中。

    人已经齐了。

    “李处已经将这件事情上报。决策层在询问李处的意见。但李处认为，这件事情，由我们二队来做出判断才最为妥当。”

    张定山将事情经过细细讲述了一遍。

    听到世界政府决策层的两个方案，所有人心中俱都无比凝重。

    “大家可以讨论一下，该向李处给出什么样的判断？”

    视频会议室恢复了长久的沉默。

    所有人心中俱都清楚，决策层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必须要统筹考虑方方面面的意见和建议，最大限度的统筹风险和收益。这是一个极端复杂的过程。

    单独听从一个渠道的建议就做出重大决策，这种事情不可能出现。

    就像现在，决策层必然也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既要考虑到人类世界的耐受能力，还要考虑到人类世界的科技能力，工程能力，既要考虑到末日预言为假的后果，更要考虑到其为真的后果，等等等等。

    但……

    来自行动二队的建议和判断，几乎可以肯定，在这一套决策机制之中，必然会占据相当大的权重。也即，此刻己方四人的判断，极大程度上可以影响到决策层的最终决策，并间接影响到人类世界的未来命运。

    这幅担子，不可谓不沉重。

    沉默良久，吕卿良开了口。

    “我认为，我不具备就如此重大问题做出判断的能力。我弃权。无论你们三人做出怎么样的决定和判断，我都支持。”

    何薇叹了口气，也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没办法清醒的做出判断。我也弃权。”

    那么，就只剩下了张定山与陆铭两人。

    张定山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良久，他也说道：“我也弃权。陆铭，你来代表我们行动二队做出这个判断吧。”

    陆铭默然。

    “陆铭，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判断，这都会是我们行动二队的集体判断。同时，李处也告诉我，无论我们行动二队做出什么样的判断，也都会是整个行动处，整个星球安全局的集体判断。”

    陆铭所感受到的压力更加沉重。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自己的判断，竟然会在决策层的决策之中占据重大权重，竟然可以影响到整个人类世界的命运，影响到全人类的未来走向。

    判断略微失误，便可能有千万人因此而死，或者有数不清的财富和资源付诸东流，亿万人的心血就此浪费。

    从实质上来说，自己某种程度上，是在决定未来的历史书该如何书写——如果未来还有人类文明的话。

    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

    决策层询问行动处的意见，行动处询问行动二队的意见，行动二队询问自己的意见，一层一层的最终压到自己身上，这很正常，甚至于可以说必然。

    因为自己在行动二队之中，所担任的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自己有义务，同时也是最可能有能力就这个问题作出最终判断的。

    他摇了摇略显头晕脑胀的脑袋，喃喃道：“我还以为，决策层会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呢。”

    要么彻底不相信末日预言，什么也不做。

    这样的话，末日没来，人类世界便丝毫不会受到影响，也就赢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末日来了的话，愿赌服输，最终灭亡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要么彻底相信末日预言，动员全球近百亿人口的力量，将所有资源都投入到人类文明延续的事业上来。

    这样的话，末日没来，大不了全球乱上一阵子。来了的话，就能保持最大的概率将人类文明继续延续下去。

    结果，决策层的最终选择竟然是现在这样。

    张定山摇了摇头：“只有赌徒才会将所有筹码押在一个可能上。一个团体，必须要多方下注，兼顾各种可能性。放到人类世界，便是，世界政府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浪费和损失，哪怕这种浪费和损失是必然，也不能接受哪怕仅有较小概率的全部损失。”

    如果将世界政府比作一个人，那么他的策略就会是这样的。

    如果他手里一共有100块钱，那么他可以接受百分之百的丢掉20块钱，甚至于30块，50块。

    但他无法接受哪怕仅有10%的概率，将100块全丢掉的可能。

    因为哪怕丢掉了20块，30块，50块，只要手里还有钱剩下，那么损失的钱总还是能补回来。但如果100块全丢了，那就彻底完蛋，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世界政府的决策思路便是，无论如何，无论未来是哪种局面，都必须要确保不能将这100块全部输掉，必须要保留未来翻身再起的希望。

    一个较大程度的动员，一个较小程度的动员，这两者，便是这种决策思路的具体体现。

    区别只在于，采取哪种策略，最能兼顾两种不同的未来，能最大程度的降低损失。

    陆铭默然道：“我明白。”

    “你有一天的时间可以用于思考。一天时间之内，务必做出最终的判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