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排除

    “第一，在意外出现之前，赵丽芳和林世全夫妇，就已经提前开始收缩自己名下的商业项目，将一些项目出售，全都换成了现金。而资料显示，当时，夫妻两人所经营的业务，发展势头良好，实在是没有出售的理由。

    如果不出售，而是继续认真经营下去的话，以夫妻两人的人脉关系、能力、渠道，家产破亿也是大有希望的事情。

    第二，当时林世全夫妇两人是自行到了一个海边渔村，租赁了一名渔民的舢板船——那是一种木船，船上安装了柴油发动机作为动力来源，没有棚顶，完全露天。两人说是出海海钓，但背景资料显示，两人根本没有钓鱼的爱好，更不要说海钓。

    第三，气象资料以及调查了当地渔村渔民的记录显示，数年之前，导致林世全夫妇两人遇难的那一阵海风和海浪，从强度来说，完全不至于将这一艘舢板打翻。”

    陆铭脸上露出了深思之色。

    收缩商业版图，提前换成现金。没有钓鱼爱好，却出海海钓。风浪强度不够，两人却因此遇难。

    这用意外来解释，确实有些说不通。但如果说两人是有意自杀，那便说得通了。

    他们分明是安排好了身后事，为林深这个独子留下了家产，然后直接自杀，根本不是意外。

    但……两人为什么自杀？

    “后续，我和何薇会去调查核实这三件事情。陆铭，你在林深身边，也要旁敲侧击，在不引起林深怀疑的前提之下，获取有关这三件事情的的线索。”

    “是。”

    沟通完毕之后，此次视频会议结束。陆铭则再一次陷入了思考之中。

    这三件事情看起来都有其古怪之处。但有些事情，看起来怪，其实揭开了谜底，却能发现完全平平无奇。

    硬要说这三件事情与林深所遭遇的厄运有关，似乎也有些牵强。

    现阶段，己方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先查一查再说了。

    思考良久，一无所获，陆铭便再一次回到了海鲜档口这里，与林深一同在店里忙碌，招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等到夜深，顾客散去，厨师、服务生等也都下了班，档口终于打洋。

    今天的生意还算是不错，流水终于第一次突破了三千。这对于一家提供海鲜加工，附带卖些酒水的档口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不错了。

    生意不错意味着劳累。但看着这个数字，早已累到腿脚酸软的林深仍旧满是振奋。

    陆铭适时提出了邀请：“弄点宵夜？”

    “好啊。”

    厨房还剩下一些食材，啤酒饮料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林深忙碌一番，便整治了三个小菜，提来了一扎啤酒。卷帘门半拉下透着风，倾听着不远处微微的海浪声，两人对饮起来。

    这种时候，是聊天的最佳时机。在陆铭的有意引导之下，话题很快便牵扯到了农村的一些传说、流言之类上。

    “我小时候也在农村长大，那时我邻居是个神汉，啧啧，那神的，有一次……”

    陆铭随口胡扯，林深果然上钩，直接提起了自己的爷爷。

    “陆哥，那些都是假的，不能信。我跟你说，我爷爷当初就是神汉，给人测字算命看风水什么的。我小时候在我爷爷身边生活过，那些事情，我能不懂？都是忽悠人的。”

    陆铭垫了几句话，林深便兴致勃勃的讲了起来。

    “……那些事情，我爷爷自己都不信。我跟你说，那时候我家穷，我爷爷又没什么本事，日子不好过。正好那次他摔伤，昏迷了两天，就动了心思，干脆声称自己见到了什么什么大仙，又找了几本阴阳五行之类的书，帮人看起了风水，挣点钱贴补家用，混点吃喝。

    哈哈，陆哥你是不知道，那些人还真信啊。每次请我爷爷出马，平常舍不得吃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我跟着爷爷去吃席，每一次都吃到肚子熘圆。村里那些小伙伴都羡慕我能吃好吃的。

    ……”

    陆铭神色随意，心中却在暗暗记忆。良久，借着闲聊，陆铭将话题引向了祖坟风水对子孙后代的影响之上。

    果然，林深立刻便聊起了他爷爷声称外婆坟地风水不好的事情上。

    “祖坟风水好坏，是不是真的对子孙后代有影响，这个我倒不清楚。不过那些看风水的，我知道。

    他们哪儿懂什么风水啊，不过是吓唬人罢了。他们说这个地方风水不好，那个地方风水好，还得什么什么时候下葬，怎么下葬，都是假的。不这样说，不弄这么多规矩，这么多讲究，怎么显示出自己的重要性？怎么让人乖乖掏钱？

    但遇到不信的人，那就没办法了。那时候我外婆去世，我爷爷看不惯我舅舅，想整治他一番——我舅舅那个人，陆哥你是不知道……”

    林深将他舅舅好一通埋怨，讲述了许多赵保民的恶劣事迹以及对自家的影响。末了才道：“我爷爷就说我外婆的坟地风水不好，得埋在别的地方，还得怎么样怎么样，准备什么什么仪式，我舅舅就完全不信，爷爷他就没了办法。”

    “这里面的道道还真不少。”

    陆铭感叹着：“也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那种有真本事的人。”

    “谁知道呢。来陆哥，喝酒，我敬你一杯。”

    “来。”

    两人一直喝到深夜才散去。

    陆铭原本已经有了点醉意，但一路回到酒店，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并没有睡觉，而是拿出电脑，将今天的收获记录了下来。

    “林德恩成为神汉事件之中，林深声称只是爷爷为了多一种养家湖口的手段。

    林深外婆坟地风水不好事件之中，林深声称只是爷爷为了整治舅舅。

    ……”

    之后，陆铭才睡去。

    第二天时候，张定山与何薇已经来到了海椰市边缘的一个县城，然后来到了当地治安局之中。不久，便有十几名治安员跟随着两人出发，来到了一个小村子之中。

    这个村子，是林深爷爷林德恩的老家。距此不远的另一处小村子，则是林深外公外婆，舅舅母亲的老家。

    在这里，张定山与何薇分开，各自带着几名治安员前往两个村子。

    “这次要调查的事情，是有关于一个名叫林德恩的神汉的。我要你们尽可能多的确认他在去世之前，都给哪些人算过命，改过运，看过风水，挑过坟地，或者治过病，然后核实林德恩行为的有效性。”

    算过命的，看看后续有没有应验。改过运的，看看后来运气究竟变好了没有。看风水挑坟地的，则确认一下这家人后来是否真的子孙顺遂。

    总之，要一条条，一件件的将这些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来，确认一下林德恩身上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异常。

    对于张定山的这个命令，几名治安员俱都十分疑惑。但自身的专业素养仍旧让他们完全没有就此提出疑问，而是立刻开始按照命令执行。

    张定山也并未等候，而是也投入到了这件事情之中。

    有些事情，由其余人代劳，自己只看汇报的话，自己的认知与事实真相之间可能会出现偏差。亲力亲为，亲自参与的话，这种偏差便可以消除。

    核实这些事情，需要走街串巷，询问大量的人。这并不轻松。但张定山一行人仍旧在一天时间之中完成了这项工作。

    人们总计收集了大约一百个事件。

    这当然不会是林德恩业务生涯的全部。但核实这件事情，其实也不必将林德恩业务生涯之中的每一件事情都找出来。找一批样本也就足够了。

    “去核实吧。”

    众多治安员分头开始行动。不久，一条条核实报告便在张定山这里汇总。

    “赵家村赵健阳宅风水核实结果为，无效。赵健五年前醉酒车祸，骑摩托撞在了树上，一条腿截肢。”

    “三里桥村王某父亲坟地风水核实结果为，无效。王某一家生活平澹。”

    “无效。”

    “无效。”

    “无法确认有效无效。孙某儿子成绩优异，考上了重点大学。”

    最终，约一百个事件的核实结果，全部为无效或者无法确认有效无效。

    那些无法确认的事件之中，通常是家中子孙在某些方面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或者商业经营上获取到了大额财富。但这种事情，完全可以用个人的行为来解释，硬要往林德恩的风水术上扯，似乎有些牵强。

    在这其中，张定山同样运用了数据统计的方式来衡量这些林德恩的顾客的“运气”。也即，通过分析这些顾客的运气数值与平均数值之间的偏离大小，来确认林德恩的风水术究竟是否有效。

    最终结果是，这些顾客的平均数值，与大范围样本的平均数值之间几乎没有偏离。

    这便可以得出最终的结果了。

    林德恩，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神汉而已，完全没有神异可言。他那一套赖以谋生的风水术，完全没有用处。

    那么，在林深的厄运之中，林德恩的因素可以排除。

    此刻，距此不远的另一个村子，何薇带着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以及一些随行人员来到了田野之间。

    “就是那里。”

    在水稻田簇拥之下，一条乡间土路通向一小块荒地。荒地之中有两个年久失修的低矮坟头。

    一路走来，其余的坟墓多有后期修缮的痕迹，比如填土，或者烧纸钱祭祀的痕迹等。但这两个坟头却什么都没有。

    这两个坟头之中，埋葬的便是林深的外公与外婆。

    “大师请看看吧。”

    “好。”

    老者在弟子的簇拥之下忙碌着，何薇则冷眼旁观。

    此时此刻，她心中其实是有些无语的。

    “我何薇竟然也有找人看风水的这一天。”

    她是完全不相信祖坟风水之类的事情。但现在所需要做的，却是排除外公外婆坟墓风水影响到了林深运气的可能性。

    没办法，就只能找专业人士来看看了。

    忙碌半响，老者总算看完，心中似乎也有了计较。

    “我观地势走向，周边气脉，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老者摇头道：“当然，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地方。这里么，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块坟地，平平无奇。”

    “好，多谢大师。”

    安排人送走老者，何薇心中终于有了计较。

    事实上，在这名老者之前，何薇已经提前请了另外两名经过宗教协会认证的大师前来这里看过了。或许是因为具备同一套逻辑体系和认知体系，学的是同一套东西的缘故，三名大师的结论竟然出奇的一致。

    即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就是一块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供先人安眠的坟地而已。

    既然三人的结论一致，那么便可以证明，至少在玄学理论之中，林深外婆坟地风水不好影响了林深的运气，是不成立的。

    如果玄学理论根本不成立，这里的坟墓当然就影响不到林深的运气。如果玄学理论成立，有了这三位大师的结论，这里的坟墓同样影响不到林深的运气。

    何薇承认世界上存在太多的未解之谜，也无法做到用明确的证据来完全否认玄学理论。毕竟，科学只能证明某一种事物存在，却无法证明某一种事物不存在。

    但在这件事情之中，无论玄学理论是否成立，都不影响“这处坟墓无法影响林深的运气”这个结论。

    那么，这个因素似乎也可以排除掉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去核实一下。

    何薇回到了当地治安局之中，来到了讯问室。此刻，这里已经有一名老农模样的人在等待了。

    平白无故被请到治安局里，这人显得相当紧张。

    何薇脸上挤出笑容：“你别紧张，只是有一件事情要找你核实一下而已。唔，十几年前，你声称在赵保民母亲坟墓那里，看到了赵保民的母亲在那里哭泣，这件事情，真的假的？”

    那老农哭丧着脸：“假的，假的，治安员同志，这不会也犯法吧？”

    “没事没事，你别紧张，放心，不犯法。那，当初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看不惯赵保民那小子，他，他偷了我家的鸡，我不敢去找他要，还不兴我说他点坏话啊？”

    何薇叹了口气。

    “行吧，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事已至此，林深外婆坟墓风水不好这个可能性，可以彻底排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