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巧合与谎言

    又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计算，气象专家们最终在某一处海域做出了数值修改。

    配合其余的一系列气象条件，在彷真模拟系统之中，这众多的参数互相影响着，互相改变着，最终……一场小型风暴悄然孕育而出。

    看着模拟结果，气象专家们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能在模拟系统之中“复现”这次风暴，这至少意味着，己方的后续研究有了方向性的指引，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两眼一抹黑。

    这一次模拟结束后，第二次模拟随之开始。但有些出乎人们预料的是，这第二次模拟，那一次风暴却又没有出现。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嗯？”

    所有初始数值全部一样。但两次模拟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这只能意味着一个问题。那便是，对于设置了某些“随机数值”以对应现实世界之中的混沌性和随机性的模拟系统而言，此次风暴必然涉及到了“随机数值”，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此刻的情况。

    便也意味着，现实世界之中的那场风暴，极有可能同样如此。

    “重复模拟。次数……一百万次。”

    超算系统随之开始快速运算。良久，运算结果出现。

    一百万次模拟之中，有22.65万次出现了风暴。风暴强度则相差不大。剩余约77.35万次，则未出现风暴。

    “我们没有当时气象环境的精确数据。但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寻求那些极度精确的数据。我们只要知道，以我方已经掌握的这些数据而言，搭配一些其余的参数，确实有可能生成这种风暴即可。”

    后续，己方当然会就此事继续进行深入研究。但对于吕卿良警长的要求而言，此刻的结果已经足够。

    “开始现实模拟吧。”

    一众气象专家随之来到了现实模拟实验室。

    现实模拟实验室是一个占地有两百多平米的大厅。大厅正中，则有一个长与宽俱都是十米，高度有五米的巨大全封闭玻璃缸。

    输入相应参数之后，玻璃缸内部，无数机械手臂、管道、喷砂口、喷水口、通风口等开始工作，开始构造与现实环境尽可能相似的模拟环境。

    于是，一片陆地迅速生成。这陆地之上有高有低，有起伏的山峦，有密密麻麻的建筑等。

    陆地构造完成之后，大量的海水被释放了出来。这些海水填满了那些低矮的部分，汇聚在一起，于是海洋出现了。

    最终呈现出来的地形，便与当初林世全夫妇遇难的海域相差无几——都是一个海湾，海湾边有山，有陆地，等等。

    气象专家们输入了气候参数。于是，海水、陆地开始被加温，洋流模拟器在海水之中制造出了相应的海洋运动，风也开始出现，将“海面”吹拂出了微微的波纹。

    便在这风和日丽、大海波澜不惊的场景之中，一次来自海水的温度变化忽然出现。海水的温度影响到了空气的温度，又经过一系列的复杂的相互作用与演化，最终……

    什么都没有出现。

    第一次模拟失败。

    气象专家们都清楚，虚拟模拟哪怕模拟了一百万次，正确了一百万次，在现实模拟之中无法复现，那同样没有意义。

    这只能证明虚拟模拟之中必定存在某个与现实不符的错误。

    错误的只可能是模拟，而不可能是现实。

    气象专家们毫不气馁，继续模拟。

    与虚拟模拟不同，现实模拟极为耗费时间。毕竟，得益于超级计算机的庞大算力，一秒钟时间便可以模拟全程上千次。但现实世界之中，哪怕再快，一个小时一次已经是顶天了。

    第二次模拟同样失败。第三次，第四次……

    一直到第五次。在相同的机制之后，或许是因为某些混沌性与随机性的影响——现实模拟系统所无法避免，必定存在的模拟误差，在这里充当了对应于现实世界混沌性与随机性的参数——一场风暴悄然出现。

    海面的波纹伴随着这次风暴的出现悄然变大了一些。等比例放大后，便对应于现实世界之中最大不超过一米的浪花，以及大约六到七级的短时大风。

    有关这一次现实模拟的所有数据被电子系统忠实的记录了下来。

    气象专家们终于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现实模拟与虚拟模拟终于对应。这便证明，己方的思路确实是正确的。

    这就像是一道复杂的方程式。而此刻，己方终于将这道方程式的解找了出来。

    但这仍旧不是结束。

    一个新的问题摆放在了气象专家们面前。

    己方此刻所获取到的解，其根源来自于海水温度的忽然变化。但……海水温度为什么会忽然间变化？现实世界之中，什么情况之下会出现这种事情？

    专家们再一次开始了思考与讨论的过程。但讨论良久，却始终不得其法。

    原因很简单。能导致海水温度忽然变化的自然过程，其必定不会仅仅只导致这一个后果。它还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也参与到后续的自然演化之中。而这，必定会对最终结果产生影响。

    而这，与最终的“风暴”相矛盾。

    “或许……导致海水温度忽然变化的原因，并不是来自于自然界，而是……人为？”

    “人为？人为怎么可能导致如此巨大的海水温度变化？”

    该区域的海水温度变化，相对于整个自然界来说，毫无疑问属于细枝末节，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自然变化。但自然的力量是庞大的。这相对于自然界来说的微小因素，对于人类的力量来说，却相当庞大。

    要做到这一点，必然动静庞大。而，人类世界之中，有谁会莫名其妙的去做这种事情？

    意义何在？

    气象专家们绞尽脑汁，皱眉苦思。忽然间，一名专家眼前一亮。

    “这片海域，位于海椰港附近。海椰港是全球排名前五十的巨型港口。这个港口经常有巨型货轮出没。那么，会不会是某一艘货轮驶过，导致了海水温度的忽然变化？”

    货轮的排水量要远远超出军舰。哪怕是满载的航空母舰都远远不如。一些巨型货轮，其排水量甚至可能高达几十万吨，乃至近百万吨。

    一艘如此之重的巨型轮船驶过，会剧烈的翻腾海水，会导致不同温度、不同层级的海水翻腾混合。从理论上来说，这倒确实可以导致某一片区域海水温度的忽然变化。

    “这倒确实有可能。只是……这处海湾，并不在货轮的航线上。那些货轮应该不会来到这里才是。”

    “联系吕警长，让他去查一查吧。”

    “也好。”

    相关信息很快来到了吕卿良这里。吕卿良看了看，立刻拿起电话，连通了海椰港港口。

    “四年之前的十月二十二日，我要当天所有港口附近的巨型货轮的航线图。”

    “是。”

    片刻之后，一份涉及数千艘巨型货轮的航线图数据便发送到了吕卿良这里。在执行了几个简单的数据筛选指令之后，一艘代号为“鳕鱼7658”的远洋巨型货轮被筛选了出来。

    那一天，它曾经偏离航线几十公里，来到了林世全夫妇死亡的海湾边缘。

    它的排水量为46万吨。当时，它满载着煤炭，从另一个大洲行驶而来。

    吕卿良再一次拨通了海椰港港口方的电话。

    “鳕鱼7658号货轮，当时为什么偏离航线？”

    话筒之中传出了一阵快速的键盘敲打声。很显然，对方正在查询相关信息。

    片刻后，港口方回答道：“当时有另一艘货轮在靠近港口时故障抛锚。结合当时海图，我方向鳕鱼7658号货轮下达了暂时偏航，从另一条航线入港的指令。”

    电话挂断，吕卿良将相关信息发送给了海洋气象实验室的专家们。

    经过短暂的讨论以及模拟之后，一份经过整理的数据立刻发送到了吕卿良这里。吕卿良看了看，立刻联系了其余三人。又过了一会，张定山、何薇、陆铭三人陆续上线。

    四人再一次在视频会议室之中汇聚。

    “有重大发现。”

    吕卿良将相关资料上传到了视频会议室之中。

    海椰市，一处酒店之中。陆铭看完了这份资料，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这次风暴……只是一次意外？巧合？”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首先是一艘原本打算入港的货轮故障抛锚。结合当时海域情况，海椰港指示鳕鱼7658号货轮偏航。

    鳕鱼7658号货轮的偏航，导致某处区域海水温度快速变化。此处的变化，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自然演化，最终导致了一次小型风暴。

    林世全夫妇在当时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波澜不惊的环境之中，骤然看到这一次莫名出现的小型风暴，下意识的以为这便是东安婆所说的，东安神与邪神之间交手的‘神异之事’，于是便坚定了自杀的决心，最终有意弄翻了这条租赁而来的舢板船，被海水淹死。

    这，应该就是事情的整个经过了。”

    陆铭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整件事情，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

    何薇沉吟道：“如此说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异之事？东安婆说的什么神异之事，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情？”

    如果连这次莫名出现的小型风暴都不是神异之事的话，那极有可能，当时根本没有什么神异之事发生。

    那么……便有三个可能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张定山沉声道：“第一种可能，这次小型风暴，就是东安婆所说的神异之事。虽然此刻我们有了对于它的合理解释，但其中巧合太多，不可预料的地方太多。说不定这种神异之事的本质，就是这种小概率的事件。”

    一个人买彩票中了奖，这种事情同样有合理的解释在。毕竟，中彩票的概率再低，也总归是有的。但，“让这种极小概率的事情变成现实”，其本身说不定就是一次“神异之事”呢？

    “第二种可能，根本没有什么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所谓神异之事根本不存在。这次小型风暴，就是一次实打实的巧合。

    第三种可能，确实存在某种超自然力量，东安婆所言确实为真，东安神确实与某个邪神交了手。但，林世全夫妇两人所举行仪式出了什么岔子，导致这种神异之事并未出现。”

    张定山将此刻情况所意味着的三种可能一条一条的摆了出来。

    何薇皱眉片刻，喃喃道：“我在审问那些神婆的时候，神婆曾经招供，所谓给人‘看事儿’，存在某种技巧。也即，尽可能将责任推到顾客身上。”

    她将之前的审问详情讲述了一遍，末了道：“队长你说的第三种可能，我感觉有这种技巧存在的影子。会不会是当初东安婆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不可能出现什么神异之事，只是提前就将事件的责任推到了林世全夫妇身上？”

    “哦？”

    陆铭微微一想，便察觉到了这种推测背后隐含的逻辑。

    按照这种逻辑深入思考下去的话，那便是，东安婆本质也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婆而已。她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神异之事，所以才提前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只将未出现神异之事的责任，归咎于林世全夫妇仪式举办的不对。

    你们的心不诚，你们的咒语念错了，你们的跪拜姿势不对，跪拜方位错了……

    种种错处，可以挑出无数个。所以神异之事没有出现，所以……责任都是你们的，跟我没关系。

    继续深入思考的话，或许……东安婆根本就没想着让林世全夫妇死？

    只是因为太过巧合，那一次小型风暴恰好出现，才让林世全夫妇决定自杀？

    那么，如果东安婆根本没想着让林世全夫妇死的话，更深入一层，是否意味着，东安神以林世全夫妇性命为饵的话语也是假的，所谓东安神与邪神交手，取回林深“好运”的说法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当然，这是众多推测其中的一个。当前阶段，己方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情。

    事情的关键，或许还要着落在周诚老爷子对于东安婆死因的调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