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国

    陆铭认同张定山的判断。

    事实必然如此。否则，对于东安婆的狙杀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及时？

    何薇都囔道：“这个什么邪教，售后服务还搞得挺好。”

    陆铭撇了撇嘴。

    将腹中孩儿献祭给神灵这件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持之以恒，孜孜不倦的跟踪监控着当事人，又或者因为一些其余的原因跟踪监控着东安婆，真可以算是搞得不错。

    张定山轻轻敲了敲桌子：“好了。综合现有线索及推测，我认为，接下来的调查重点，应当集中到这个极有可能存在的，隐藏在幕后的，疑似是宗教组织的势力上去。”

    这个势力十几年如一日的监控着林世全夫妇或者东安婆，在十几年前，参与了——更有可能是主持了林世全夫妇献祭腹中孩儿的仪式，并极有可能因此而导致了林深身上的厄运，且以路易氏剂毒杀了东安婆。

    且，该势力与东安婆必定存在某种联系。否则，东安婆不可能一语中的，一语道破林世全夫妇心目中认定的事实。

    或许，查清楚了这个隐藏在幕后，疑似为宗教组织的势力，林深的“厄运缠身”之谜，便能得到解答。

    “赞同。”

    “赞同。”

    陆铭，何薇，吕卿良三人俱都做出了表态。算上张定山，四人一致通过。

    “现阶段来看，该势力的线索不算少。”

    无需细想，单单现在，何薇便能确定不少值得调查下去的线索。譬如路易氏剂的来源，譬如与东安婆的社会关系，又或者林世全夫妇当时与该势力的社会关系等。

    林世全夫妇当初必定与该势力存在联系的。否则，怎么可能在该势力的参与之下，将林深献祭给什么神灵？

    只是，当初这究竟是林世全夫妇自愿，还是被迫，那就不得而知了。

    “先查一查东安婆的身世吧。”

    在吕卿良的配合之下，张定山与何薇两人亲自操作，通过走访、调查户籍信息等方式，还没到一天时间，便将东安婆的身世查了个一清二楚。

    直到此刻，两人才发现，对于三水村来说，东安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竟然可以算是一个外来户。

    据三水村村中老人回忆，几十年前，忽然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来到了封闭落后的三水村。该女子自称逃难而来，无家可归，希望能留在村子里。

    当时由村中长辈做主，将该女子许配给了村中一名光棍为妻。后来，该女子怀了孕，生下了一名女婴。这名女婴就是后来的东安婆。

    同样据村中老人回忆，当初那名女子，也即东安婆之母，虽然自称是逃难，且衣衫褴褛，饱经风霜，但行事风格异于常人，隐约能看出点“大户人家”的痕迹。

    譬如，该女子极为喜好洁净，每天都要洗脸梳头洗脚，一有机会就要洗澡擦身子。譬如，手脚上的茧子一看就是新磨出来的，以往时候似乎没有吃过苦受过累。又或者，该女子对吃饭也相当讲究。虽然家里穷，没什么食物，但也能尽力的搞一些花样出来，让饭食更容易入口一些。

    都是窝窝头，偏偏这名女子家的窝窝头，就能做出一些小兔子、小鸡小猪之类的造型，还用一点白面点上眼睛之类。都是粗布衣服，偏偏这女子裁剪出来的就比普通人的好看许多。

    在几十年前的三水村，这可以算是特立独行，独一份了。

    而同时代的其余村民，日常耕作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哪儿还有心思去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当时村民都羡慕那名光棍娶了个好媳妇。

    她的这些事情，虽然让村民们羡慕，但也让村子里人对她暗中有了些防备。尤其是丈夫，更是害怕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妇跑了，每天都看的很紧。但时间长了，这名女子始终本分老实，丝毫没有跑的迹象。

    再加上后来又生了孩子，村子里的人才算是放心。

    唯一可惜的是，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在当时的村子里来说，便算是这家“绝了户”。

    不过那个光棍原本连媳妇都娶不到，现在总归是有了个女儿，也不算吃亏。

    后来，东安婆慢慢长大，不知道怎的，就被当时村子里的上一任东安婆看中，得了传承。等上一任东安婆死了，她就成了新一任的东安婆。

    同样据村中老人回忆，以前时候，周边村子里虽然也一直有信奉东安神的传统，但更多只是一种风俗，算不上信仰。

    直到新一任东安婆上任，搞的是十分热闹，给人“看事儿”，平事儿，看看虚病，风水什么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把东安神的声势给搞了起来，自己东安婆的名声更是远近闻名。在十里八乡也算是一号人物，没人敢不给面子。

    一直到林世全夫妇找来，斥巨资建造了东安神神像和祭台，东安婆的名头终于到了顶峰，人生也算是到了顶峰。但好景不长，没多久就意外死了，东安神这传承，才算是伴随着“东安婆”的分裂，以及社会的发展，慢慢的没落了下来。

    当这份资料摆在张定山与何薇两人面前之时，何薇很快便察觉到了关键之处。

    “东安婆她母亲，这个人不普通。”

    “是。”

    张定山点头：“恐怕，东安婆之所以能得到上一任东安婆的传承，背后有她在推波助澜。以及，得到了东安婆的传承，有了东安婆的身份之后，对于东安神的信仰能搞这么大声势，恐怕也并不仅仅来自于她的天赋。”

    传教，也是需要天赋的。至少对于传播东安神信仰这一项事业来说，东安婆天赋异禀。不仅如此，在细细查阅了东安神这一本土信仰，以及周边地域其余的信仰，其信奉者的传统传教手法，以及东安婆的传教手法之后，便能明显感觉到，东安婆的一些传教手法对其余人简直是降维打击。

    譬如，其余信仰的传教者，传教手法无非是看事儿平事儿，看病看风水之类，依靠实打实的“疗效”来传播口碑。当然，这疗效时灵时不灵，口碑便时好时坏，传播有限。

    以及，其余信仰的传教者从来都是坐等客户上门，从来不知道主动开拓。如此便客源有限，影响力也有限。

    但东安婆不一样。她不仅业务繁多，且隐隐有插手“政治”的倾向。譬如，村中的主事者，村中富户、大户等，都被她发展成了信徒，平常时候也打着“东安神”的名义，做一些调解纠纷、平衡利益之类的事情。

    如此，她便成了村庄“政治”的纽带。她所在的竹楼，更是成了商议村中大事的场所。而，有了村中富户大户的带头，更是让她声名远扬。

    连富户大户都说东安婆灵，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张定山甚至怀疑，如果社会大环境允许，再给东安婆一段时间，她恐怕能将三水村及周边村子发展成一个政教合一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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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王国，以大户、富户为基本盘，东安婆这个利益代言人则可以借着神灵的名义，出任这个王国的国王。

    这种手段，那些土里土气的乡村神婆神汉实在是不能比。

    张定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东安婆的这些能力，来自于她母亲的言传身教——至少有一部分是。

    毕竟，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单单靠自身悟性，实在是很难领悟出这么多先进手段。这不仅仅只是悟性的事，更是视野的事。

    没有足够的视野，没有足够多的见识，悟性再高，都领悟不到这些手段。

    “她的母亲，或许就来自于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宗教势力。她身怀这些‘先进’的宗教理念逃到了三水村，结合三水村的宗教实际，做出了让女儿成为东安婆继承人的安排，并将自身的宗教理念传授给女儿，让她具备了这些视野与见识。之后，再结合自身天赋，这一任东安婆，便‘一统江湖’，打下了这片基业。”

    “但……可惜。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七十多年前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调查。”

    东安婆之母来到三水村之后三年，才生下东安婆。东安婆六十多岁死亡，如今已过去四年。两相结合，总计便是七十多年。

    七十多年前，那个逃到三水村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身后与哪个宗教势力有牵扯，是没办法通过这条路查清楚的了。

    “但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宗教势力如果存在，其历史一定在七十年以上。如此，近些年才诞生的，历史不够悠久的宗教势力就可以全部排除掉了。”

    “这一点倒是。”

    “如此，那便从别的线索查一查。”

    最具备调查价值的，毫无疑问是林世全夫妇。毕竟，这夫妇两人刚死不久，社会活动痕迹还有大量留存。

    但在之前，排查林深社会关系的时候，对于夫妇两人就已经调查过一轮了。而那一轮调查，除了两人的死亡有些古怪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余的值得注意的地方。

    “查两人有无宗教信仰，以及，赵丽芳怀孕的时候的行程。我们分头行动。”

    “好。”

    在吕卿良的配合之下，何薇通过一些数据记录首先圈定了林世全与赵丽芳夫妇，在十八年前怀着林深之时的那十个月时间的大致行程。

    但有些遗憾的是，同样因为时间过去太久，目前仅能勉强查到，在赵丽芳怀孕两个月之时，林世全夫妇从常住的海椰市出发，到了另一座城市，之后便行踪不明。五个月之后，又从第三座城市回到了海椰市。

    这五个月时间，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人去了哪里。交通系统之中也没有记录。

    这其实并不意味着两人有意对自己的行程做了遮掩。他们也有可能是在光明正大的行动，然后只是因为时间的流逝，没人再记得了而已。

    这一条线索也断掉了。

    之后，张定山那一边也传来了消息。

    “不计后期他们频繁寻找大师帮助的事情，其余的，没有任何线索证明林世全夫妇有宗教信仰。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与某个宗教势力有牵扯。”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林世全夫妇的信仰十分隐蔽，没有被任何外人知晓。二，林世全夫妇献祭林深的行为，是被强迫的。

    但整体来说，这一条线索也算是断掉了。

    视频会议室之中，吕卿良也通报了近期以来自己查询到的一些情况。

    “我和一些宗教人士和宗教研究专家、邪教问题研究专家等做了沟通，他们确认，当前的地球之上，并不存在已知的，具备‘献祭未出生婴儿以换取某些好处，且该献祭行为可以导致婴儿出生之后厄运缠身’的宗教、邪教或者信仰。”

    陆铭叹了口气。他看向了何薇：“路易氏剂的来源查过了么？”

    何薇皱眉摇头：“具备路易氏剂制备、运输、存储资质的厂家、实验室等，都没有过失窃记录。同时，路易氏剂的使用、报损等手续也都齐全，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我怀疑，该势力使用的路易氏剂，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制备的。”

    “自己制备？”

    陆铭心中略微有些沉重。

    就算不牵扯林深，不牵扯“超自然力量”，一个具备自己制备路易氏剂能力，且有使用记录的组织，也完全值得人类社会重视。

    这个组织已经具备了实行大规模恐怖袭击的能力。

    ——路易氏剂其实是有特效解毒手段的。如果在中毒早期使用相应的药物，便可以将中毒影响降低到最低。但很显然，现代医院不可能大规模储备路易氏剂的解毒药物。一些化工厂可能有大量的相应药物，但一旦发生了大规模的路易氏剂中毒事件，短时间内这些药物也不可能运抵现场。

    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预防为主。一旦事情发生，再想善后，便千难万难。

    有没有特效解毒剂其实无关紧要，影响不了大局。

    无论他们有没有实行大规模恐怖袭击的心思，单单只要有这个能力，人类社会就要倾尽全力去打击。

    甚至于，如果有必要，林深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毕竟，林深的事情目前只影响到他自己。而大规模恐怖袭击，可能牵涉到千百人的生死。

    事情发展到现在，竟然变成了这种情况，这是谁都无法提前想到的。

    察觉到现阶段所有可用的线索全部断掉，视频会议室之中，几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陆铭叹了口气：“只能试一试另一种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