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活祭

    解决了温成这里的事情，后续工作便顺利了起来。

    陆铭先是和狱方交涉，联合本地治安局共同派出工作人员，看押着温成，将他带出了监狱，带到了入狱之前他所在的那所大学。

    早在温成入狱之前，这所大学便已经将他开除。他的一切研究资料也已经封存。现在，有陆铭在，得到学校的配合自然不成问题。于是，阔别许久之后，温成再一次接触到了这些他以往日夜相伴的东西。

    众多古籍、文件、资料、模型、古物，等等。

    大里文化确实只是个小众的文化。除了温成之外，确实没什么人对此感兴趣。自温成被抓走之后，数年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一个考古学家动过这些东西。

    此刻，抚摸着这些东西，温成眼睛里满是感慨。

    不久之后，一份温成整理出来的，目前已知的有关大里文化的资料，便呈送到了陆铭面前。

    完成了这项工作之后，温成回到了监狱之中继续服刑。当然，陆铭对这份资料如果有什么疑问，或者还有什么需要咨询、补充的地方，也可以随时再十分方便的联系他。

    这一份资料十分翔实。其中包含了大里文化的发展历程、来源、人口数量估计、文化模型、食物来源、生产关系等等等等，无所不包。

    但这其中的大部分，陆铭是完全不感兴趣的。他耐着性子，将这一份资料通读了一遍，终于从其中筛选出了几个可能与命运组织圣所之中，那具石棺有关系的方面。

    “……

    七，有关大里文化神灵崇拜的研究。

    与诸多早期文化一样，大里文化的神灵崇拜仍旧停留在相当原始的阶段。他们没有成体系的神灵崇拜组织，以信奉‘万物有灵’为主，社会组织结构分为政治首领与神权首领。政治首领负责民事军事等部落管理方面，但神权首领具备最终的决策权。

    大里文化崇拜‘死亡’，他们的墓葬文化十分发达，相比起其余文化，较早的拥有了‘棺椁’这一概念，亡者会放入棺椁之中埋葬。

    大里文化将‘死亡’作为部落图腾。从出土的一些用于祭祀的陶器、石器、少量青铜器、玉器等，俱都可以发现‘死亡’这一概念的具现化形象。大里文化用于具现化死亡这一概念的，是一具棺材。”

    将一具棺材的形象作为自身部落的图腾，这一点引起了陆铭的注意。

    温成的研究结论是，大里文化的先民崇拜死亡，崇拜死亡之神，由此才将一具棺材当做了图腾图桉。

    但……

    在深入调查了命运组织之后，陆铭对此有了不同的理解。

    将棺材作为图腾的原因，极有可能并不是棺材意味着死亡，而是意味着命运。

    大里文化的先民们崇拜的不是死神，而是命运之神。

    极有可能，当初生活在如今山北市区域的大里文化的先民，在巧合之下发现了那具石棺，部落之中的祭司、智者之类掌握神权的首领，在漫长的摸索之中发现了这具石棺的玄奥，然后以此石棺为核心，发展出了崇拜石棺的文化和崇拜风俗。

    这个解释才更加合理，要比温成的推测更具备可信度。不过温成在不知道这具石棺存在，且这具石棺具备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前提之下，得出“棺材意味着死亡”这个结论，也很正常。

    另一个引起陆铭注意的，是大里文化先民们的一些祭祀风俗。

    “……

    八，大里文化的祭祀风俗。

    据对于出土的一些祭坛的研究表明，大里文化的先民们，祭祀风俗十分残忍。

    大里文化的祭坛主体，是一具意味着‘死亡’的棺材，在六处分处不同地域的祭坛之前，都发现有较大规模的孕妇或者孕兽的尸骸。

    有充分证据表明，大里文化的先民以孕妇或者孕兽为祭品，向‘死神’献祭。献祭之后，这些孕妇或者孕兽便会被处死。

    棺材意味着死亡，孕妇或者孕兽意味着新生。以新生献祭死亡，以新生取悦死神，这从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从一些图形信息上经分析得知，每逢重要的事情，比如部落之间开战，比如大型围猎活动，大型渔业活动，或者部落首领死亡、继任，大里文化的先民都会展开对死神的献祭活动。依据规格不同，献祭的孕妇或者孕兽数量也有所不同。最少仅有一名孕妇加十头孕兽，孕兽以马、牛、猪、羊为主，规格最高的，则有足足十名孕妇，加百头孕兽。

    大里文化的先民们试图以此来取悦死神，换取重大事宜的顺利。”

    陆铭并没有因为大里文化先民们的残忍而感到惊骇。坦白讲，这种事情，在人类文明的早期是十分普遍的。全球各地，无论哪处文明都有相类似的风俗。甚至，在封建时代，大规模的殉葬也屡见不鲜。

    就算乡下的土财主，也有过逼死小妾拿去殉葬的记载。

    人命，在历史之中从来不是一样值钱、珍稀的存在。

    让陆铭注意的是，这个出现在山北市区域的先民文化，竟然也和命运组织一样，有拿孕妇献祭的传统。

    结合已知情报，陆铭有理由认为温成的一部分研究是错的。

    先民们献祭的，并不是温成认为的孕妇或者孕兽，而是孕妇或者孕兽腹中的胎儿。先民们献祭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取悦死神，而极有可能是以此来换取命运之神的恩赐，完成“运气”的转移。

    不过，虽然温成的研究过程是错的，结论却是对的。

    “换取重大事宜的顺利”，其本质上便是比较好的运气。

    结合温成的研究资料，此刻陆铭已经可以确定，向这具石棺献祭孕妇这种事情，早在数千年前便已经存在。只不过，数千年前的先民们，献祭规模更大，手段也更残忍。

    命运组织一次不过才献祭一个而已，且献祭之后也并不会处死孕妇，只是会等胎儿诞生之后处死胎儿，孕妇则重复利用。

    且，命运组织至少知晓这种事情不容于世，是以一直鬼鬼祟祟，想尽办法遮掩。而数千年前的部落先民则完全没有这种顾忌。

    他们不仅光明正大，甚至还会将此视为一次盛大的仪式。

    第三个引起陆铭关注的点，是有关大里文化最终灭亡原因的研究。

    “……

    十六，大里文化的灭亡。

    据地质断层研究，以及出土文物、壁画等研究，可以确定，大里文化灭亡于天灾。且，据对大里文化出土文物、遗骸分布、姿态等研究，可以确认，此天灾事发突然。

    某个祭坛之前曾出土过大量兵器，还有大量遗骨。另一个地方则出土过大量谷物。有理由相信，当时大里文化的主要部落正在策划一次规模较为庞大的军事行动。但军队尚未出发，庞大的洪水便汹涌而来，冲毁了一切建筑，淹死了所有人。从此，大里文化彻底灭亡。”

    大里文化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数千年后，仅有温成一人孜孜不倦的挖掘着他们的故事。且可以确定，温成挖掘出来的，仅仅只是这个大里文化的一小部分。

    更多的有关大里文化的事情，则伴随着这一场洪水，伴随着千载光阴的流逝被彻底掩埋，再也不可能被人知道。

    这个结局，让陆铭略微有些唏嘘。

    “献祭了那么多孕妇孕兽，想要以此来祈求好运，结果好运没有来，来的却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水。不知道那些先民们刚刚祭祀完，还没有来得及出发就看到洪水铺天盖地而来，是一种什么心情。”

    大里文化的先民们有遇到重大事情先祭祀的传统。那么可以确定，这一次规模较大的军事行动开始之前，必然也会有这种祭祀。极有可能洪水来的时候，这种祭祀正在进行或者刚刚进行完毕。

    然后洪水就来了。

    陆铭摇摇头，将这一份资料合拢。

    从这份资料，从大里文化之上，应当已经找不到更多的，有关这具石棺的线索了。

    陆铭回到了圣所这里。

    此刻，原本风景优美，满是高雅气息的庄园会所，此刻已经变成了养殖场。哞哞声，咩咩声，哼哼声不绝于耳。便连空气之中都飘荡着一股动物粪便的味道。

    从各处养殖场调集而来的足足3000头孕兽，怀孕的母猪、母牛、母羊，以及各处养殖场随行而来的工作人员，将这处庄园几乎占满。

    圣所入口之前，何薇戴着口罩遮掩口鼻，仔细认真的指挥着工作人员将一头头孕兽赶进圣所之中。

    圣所之内，那具石棺之前，命运组织圣女——那名浑身涂满油彩的神婆，此刻已经做好了准备。

    原本陆铭还以为，从这劳什子圣女口中掏出祭祀的细节可能会有点困难，她毕竟是圣女，忠诚度应当比普通信徒更高一些。但没想到，听到配合祭祀算是立功，对后续量刑大有好处之后，她几乎立刻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己方的要求。

    此刻她就站在石棺之前，准备进行第一次仪式。

    也不知道她现在会不会感觉掉价。毕竟以前举行仪式都是献祭人，这一次却是在献祭动物。

    除了圣女之外，还有另外一名命运组织高层立功心切，争取到了在石棺之前举行献祭仪式之时，诵念祭文的差事。

    以往时候，这个差事都是由命运组织教主亲自担任的。

    再有一名命运组织高层，则争取到了担任仪式受益者的角色。

    这次仪式举行的目的，从理论上来说，便是将那些怀孕母兽腹中胎儿的运气，“转移”到这名命运组织高层身上。就像是以往将孕妇腹中胎儿的运气转移到命运组织核心成员身上一样。

    所不同的是，以前是人，这一次是兽。

    第一批足足一百头怀着孕的猪牛羊，在经过了前期处理之后被送到了石棺之前。

    据圣女所说，一场祭祀并不仅仅只是将孕妇或者孕兽放到石棺之前，然后跳一支灵舞就完事儿的。在这之前还得进行较为复杂的准备。

    譬如洁净身体、焚香祷告、刻画符文之类，林林总总三十余个环节。最后的献祭与灵舞只是结尾而已。

    于是，这第一批献祭的一百头孕兽，便分门别类进行了不同的处置。

    其中一部分孕兽按照标准环节进行处置，也即完整的执行了这三十余个环节，与以往献祭孕妇之时分毫不差。

    第二部分孕兽则有意的缺失了第一个环节，其余环节丝毫不差。第三部分孕兽有意的缺失了第二个环节，其余环节保持一致，等等。

    后续执行祭祀的孕兽会有更多尝试。譬如有意的缺失两个环节，或者三个环节之类。

    陆铭希望以此来测试出，在献祭之中，究竟哪个环节是关键的，是必不可少的，哪些环节是可有可无，可以省略的。

    献祭的奥秘，说不定就隐藏在这些环节之中。

    之前临时撤出待命的岩石专家和声学专家此刻也入了场，并在石棺之前搭建好了工作环境。

    命运组织典籍记载，献祭成功的标志，是石棺内传出嘣嘣声。现在，专家们就守在现场，那么一旦献祭成功，他们，以及他们所携带的仪器设备就能真切的捕捉到那些声音，并对其展开更深入的研究。

    现在，一切都已具备，祭祀真正开始。

    注射了麻醉剂的孕兽们分成几排，摆在了石棺之前。空气之中味道弥漫。圣女庄重的跳起了灵舞，另一名命运组织高层则庄重的诵念着祭文。

    神灵崇拜组织的仪式，先进的高科技装备，富有农业气息的众多孕兽，在这处圣所之中，共同交织出了这样一幕略显不协调的画面。

    何薇与陆铭两人认真的看着。

    十几分钟时间过去，那名神婆已经微微见了汗，仪式终于结束。在这一刻，大厅之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陆铭在等待着那嘣嘣声再次响起。

    大厅之中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