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好与坏

    “我想知道，命运之神影响人或者兽的运气，是通过影响混沌性来实现的，还是通过影响宇宙底层的随机性来实现的。”

    等启动命令下发到每一台黑箱的量子随机数发生器上面之后，陆铭看着窗外那一行行一列列的黑箱，慢慢说着。

    他知道，此刻伴随着启动命令的到达，量子随机数发生器必定已经生成了与宇宙底层随机性直接相关的随机数。此刻也必定有一部分黑箱之中的毒气装置被触发，释放出了毒气从而杀死了其中的小猪，也必定有一部分黑箱没有任何变化，其中的小猪便也好好的活着。

    又或者，用量子物理的语言来描述，便是：此刻黑箱之中的小猪，处在生与死的叠加态，它们又死又活。而，唯有在打开黑箱之后，它们的叠加态才会塌缩，变化成明确的“活态”，又或者“死态”。

    宇宙底层的随机性便通过这样的方式，被这一种装置扩大，影响到了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的生命体。

    早在一百多年前，一名伟大的，名叫薛定谔的科学家，便提出了被人们称之为“薛定谔的猫”的思想实验。其基本原理，与此刻陆铭所进行的实验基本一致。所不同的，只是黑箱之中的猪被换成了猫。

    薛定谔提出这个思想实验的目的，本意只是用来讽刺量子物理所谓的叠加态的。毕竟，一个微观粒子可以处于叠加态，一只猫这种宏观生命体怎么可能处于叠加态？

    但最终的结果，却基本上证明了，叠加态与随机性竟然真的存在。

    与贝尔不等式一样，薛定谔猫也因为不仅没能证伪量子物理，反而证实了量子物理而广为人知。

    从本质上来讲，薛定谔猫，或者此刻的薛定谔猪，都只是一个思想实验。没人会无聊到在现实世界之中复现它们。但此刻，陆铭却在现实世界之中，真真切切的将它们复现了出来。

    面对陆铭的话语，何薇心中仍旧有些疑惑。

    “通过这种量子随机数发生器，就能确定命运之神是通过哪种方式来影响这些小猪的，呃，运气的么？”

    “当然。”

    陆铭点了点头：“每一台黑箱的量子随机数发生器生成0或者1的概率，都是严格的50%。生成0，小猪会死。生成1，小猪就不会死。而此刻参加此次试验的小猪，有530头未参与献祭，它们的运气正常。有430头参与了献祭，它们的运气较差。

    那么，你说，在试验结束之后，哪种小猪死的更多？是运气正常的，还是运气较差的？”

    “当然是运气较差的……呃……”

    何薇陷入了迟疑之中。

    她感觉到此刻的情况似乎有些矛盾。

    按照常理来说，既然生与死的概率各是50%，那么，当然是运气较差的小猪死的比较多。

    可是此刻，在严格的限定条件之下，能导致小猪死亡的因素只可能有一个，就是毒气是否释放。而毒气是否释放，又取决于量子随机数发生器生成的数字。

    由此便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结论，如果运气较差的小猪死的比较多，那么自然就意味着量子随机数发生器生成的0比较多。

    可是物理定律决定了其概率应当是50%，0和1的个数应当相等——至少偏差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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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的概率当然不意味着量子随机数发生器生成的0和1就一定一样多。它只是一个统计学概念而已，也即，面对足够数量的样本，其统计结果存在向50%靠近的趋势。

    微小的偏差并不意味着概率不是50%。但如果偏差足够大呢？

    当然就意味着概率不是50%了。

    可是如果概率不是50%，就意味着宇宙底层的随机性受到了影响，发生了变化，便也意味着，命运之神有改变宇宙底层规律的能力，极大概率便意味着，它是通过这种办法来降低小猪的运气的。

    但如果参加了献祭的小猪的死亡率，与未参加献祭的小猪的死亡率都差不多，都是50%呢？

    这就很显然意味着，小猪的运气再差，也不至于会影响到宇宙底层规律。宇宙底层规律仍旧稳定，它们的所谓运气差，只是基于宇宙的混沌性才产生的而已。

    而，宇宙，或者人类世界的混沌性，是基于经典物理的，也即存在理论上的影响、预测的途径。

    这两者之间，截然不同。

    听到陆铭的解释，何薇似懂非懂。思考片刻，她又问道：“确定命运之神影响小猪运气的途径是基于混沌性还是随机性，很重要么？”

    “很重要。”

    陆铭点头，回答的毫不迟疑：“这是我们了解这次事件本源，制定后续方案的基础。”

    “好吧。”

    何薇只能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按照黑箱的容积、二氧化碳对于小猪的致死量等数据推算，大约需要数分钟的时间，该死的小猪就应当已经死完了。而仍旧活着的小猪，在短时间之内也不会再死掉。

    陆铭看了看时间，便直接起身，向门外走去。何薇立刻跟在了陆铭后面。

    来到试验场地，看着一行行，一列列的黑箱，陆铭径直走到了编号为1的黑箱面前。

    黑箱之上的标签表明了这台黑箱之中的小猪，是未参与祭祀那批小猪其中的一头。

    陆铭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黑箱之上的那个按钮。一声轻微的卡哒声之后，黑箱箱门与箱体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陆铭拉住拉手，将箱门拉开。

    恍忽之间，陆铭似乎看到了一头活着的小猪与一头死亡的小猪重叠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自己拉开箱门的一瞬间，活猪与死猪的身影瞬间重叠。

    又死又活的猪，变成了一头死猪。

    陆铭轻轻摇头，将这一瞬幻觉甩出脑海。

    旁边一名工作人员立刻走过来，将其中刚刚诞生的小猪抱出。跟随而来的兽医上前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检查，便汇报道：“编号01实验体已死亡。类型01，死亡原因为二氧化碳中毒。”

    类型01，代表着这头小猪未经过祭祀。

    同样跟随而来的记录员迅速记录下了这个数据，并发送到了统计软件之中。

    陆铭又来到了二号黑箱，同样经历了以上过程，打开了箱门。

    “编号02实验体已死亡。类型01，死亡原因为二氧化碳中毒。”

    它也死了。

    之后，是三号黑箱。

    “编号03实验体已死亡，类型02，死亡原因为二氧化碳中毒。”

    类型02，意味着这一头小猪参与过祭祀，将“命运”献祭给了命运之神。

    “编号04实验体存活，类型02。”

    “编号05实验体存活，类型01。”

    ……

    一番忙碌之后，960个被启用的黑箱全部打开。里面总计960头小猪的存活与死亡情况，也完成了统计。

    接下来，便是两种类型，也即参与过祭祀，理论上运气较差，与未参与过祭祀，理论上运气正常的小猪之间的比对了。

    通过这种比对，命运之神所赋予给小猪异常的运气，能否影响到宇宙底层随机性，便可以清晰明了的得出结论。

    “530头01型小猪，死亡259头，存活271头。死亡率比存活率，为48.87%：51.13%。”

    这两个结果，毫无疑问与50%的概率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差。但这并不意味着过程之中出了错误。原因很简单，此次试验之中的样本数量太少。而样本数量少，误差就越大。

    如果只有一头小猪参与试验，而这头小猪又死了，那死亡率就是100%了么？如果它活着，那存活率也是100%？

    这很显然不可能。概率不能这样来统计。

    总的来看，虽然有偏差，但偏差较小，处于正常范围之内。这基本上可以证明未参与祭祀的小猪的运气属于正常水平。

    看着这一行数字，何薇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所谓的宇宙底层规律，所谓的量子力学之类，是十分高大上，距离自己十分遥远的玩意儿。这种东西，不可能在生活或者工作之中与自己产生联系。

    但现在，这源于宇宙底层规律对于宏观世界所造成的影响，便真切的体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这一份报告之后，是第二份，有关参与过祭祀的那批小猪的实验数据。

    “430头02型小猪，死亡169头，存活261头。死亡率比存活率，为39.30%：60.70%。”

    恍忽间，陆铭以为自己看错了。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还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却仍旧看到与之前丝毫无二的数据真切的呈现在自己眼前。

    经过了献祭的，按照常理来说，运气应当较差的这一批小猪，死亡率仅有39.3%，存活率则高达60.7%。

    这已经明显的偏离了统计误差的范畴！已经不是样本数量太少所能解释的了！50%的概率，再怎么偏差，也不能偏差这么大吧？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能运气差的小猪存活率更高，运气正常的小猪存活率却低？

    在试验进行之前，陆铭已经做好了实验结果证明命运之神有影响宇宙底层随机性能力的思想准备了。

    无论命运之神影响运气的途径是基于混沌性，还是基于随机性，陆铭心中都可以接受。

    反正这玩意儿已经这么奇怪了，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吧？

    但让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是，命运之神真的能影响到宇宙底层的随机性，但这随机性，却导致运气差的小猪运气更好？

    这怎么解释？你告诉我怎么解释？

    刚看到这些数据的时候，何薇也有了一瞬间的震惊。但片刻之后，她便以相当笃定的语气说道：“是数据统计人员把数字弄反了吧？”

    或许……死亡率是60.7%，存活率才是39.3%？

    陆铭一怔，随即释然。

    只可能是这样了。只有这样才是合理的。

    是了，一定是两个数据搞反了，一定是数据统计人员犯了低级错误……否则，这结果也太莫名其妙了一些。

    陆铭少见的有些愤怒。

    “卿良这次从哪儿调来的人？这也太，太没专业素养了！你，把数据统计负责人给我叫过来！”

    那被陆铭叫住的人怔了一下，略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满是愤怒的陆铭，答应一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片刻之后，一名戴着眼镜，穿着略显呆板的黑色上衣的年轻人匆匆跑了过来。

    “陆警长，您找我？”

    陆铭直接将那份显示着02型小猪实验数据的报告在他面前展开：“你们怎么搞的？数据还能搞反？立刻给我去查证！”

    那名年轻人瞪大眼睛，看了看文件上的数据，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陆警长，这数据……没错啊，我核对过，核对了好几遍呢。”

    “没错？怎么可能？！你带我去。”

    陆铭与何薇来到了数据统计室，亲自开始朔源这些数据的出处，并一直追查到了那批被暂时安置起来的小猪身上。

    当看着一头头身上写着明显01或者02标志的小猪，亲自数过了数量之后，陆铭发现，这数据……确实没有错。

    此刻何薇也有些迟疑起来。

    “会不会是……把01型和02型，搞混了？”

    陪同而来的试验负责人叫起了屈：“何警长，您可不能冤枉我。从这些小猪出生到做标记，再到出笼，运往那边实验室，再到运出来放到黑箱里，一切都是有视频记录的，您可以亲自看看啊。”

    试验负责人口中的“那边实验室”，指的便是石棺所在的圣所。

    基于保密的缘故，他们并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这些小猪运到那里又做了什么实验。

    那里有专门的知情者负责献祭。

    “把监控视频拷贝过来。”

    陆铭下达了命令，于是一台笔记本便被拿了过来。打开监控，陆铭与何薇两人认真仔细的看了起来。

    耗费了数个小时的时间，陆铭仔细的查看了这批小猪参加实验的每一个步骤，便发现，工作人员确确实实并没有搞混这两种不同的小猪。

    工作人员没有出错，数据统计没有出错，那么……这最后的实验报告上的数据，就只能是正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