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事

    人类文明的科技发展到现在，对于宇宙底层规律之中的随机性已经做了大量的研究，有了极为深刻的理解。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羊谬被解释与排除，尤其是隐变量理论——也即，宇宙底层规律之中的随机性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随机性，只是因为有一些隐藏的变量还未被我们发现。只要发现了这些隐藏的变量，便能知道宇宙底层并不是真正的随机——的被排除，愈发深切的让人们意识到，宇宙底层的随机是真正的随机。

    它是宇宙的内在属性，不受任何事物影响。

    这似乎可以回答陆铭的有关“随机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

    随机性的本质就是宇宙的内在属性。就像生命需要能量，就像植物需要太阳一样，自然而然，天然存在。它原本就是这样的，它从宇宙诞生之初便固定存在，它没有为什么。

    但此刻，陆铭对此却产生了怀疑。

    如果宇宙底层的随机性也可以得到改变，那么……它似乎就不应该是宇宙的固有属性了。否则的话，随机性可以得到改变，那么光速能否被改变？宇宙之中的各种决定了宇宙是什么模样的各种常量，是否也可以被改变？

    如果连它们也被改变了，那么，宇宙还是这个宇宙么？

    尤其是，如果宇宙的固有属性，或者说内在属性，又或者说物理常量可以被改变的话，那么，很自然而然的便可以得出一个推论——既然它们是可以被改变，可以被设置的，那么，凭什么认为我们现在宇宙的常量不是被提前设置好的？

    更进一步，便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的宇宙是虚拟的。是有一个无法理解，无法名状的伟岸存在设置好了这一切，缔造了这个宇宙，之后，这个宇宙才诞生出了人类。

    这个推测的可能性不仅是可能存在的，还是极大概率存在的。因为我们的宇宙太过精妙，太过精巧，其中存在数不尽的巧合，譬如，真空光速如果略微变化一点点，宇宙的模样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根本不可能形成恒星，星系等星体。

    既然它巧合到了如此地步，再加上宇宙的物理常量是可以被改变的，那么，除了“宇宙是被特意制造的一个虚拟空间”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基于此，陆铭才有这样一个疑问：随机性的本质是什么？

    陆铭知道，以自己的学识，自己无法就这个问题得出太明确的答桉。他毕竟只是一名“预备役科学家”，他并未具体接触过最为前沿的科学理论与科学思想。

    更何况，就算他接触过，就算当今世界上最为顶尖的那一批科学家，都极大概率无法就这个问题给出答桉。

    但他还是希望能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卿良，有件事情要麻烦你。”陆铭迟疑着：“我要你帮我联系一下阳宁教授，我希望能去拜访一下他。”

    “阳宁教授？”

    吕卿良吃了一惊。

    如果是一名普通的科学家，或者在某个领域里具备极高成就的专业人士，对于身靠星球安全局这棵大树的吕卿良来说，联系一下然后上门拜访，又或者直接征召，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此刻陆铭提出来的想要拜访阳宁教授的要求，却实打实的让吕卿良犯了难。

    没有办法，阳宁教授地位太高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阳宁教授甚至可以算是现代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他今年虽然已经九十多岁高龄，早已经退出了一线科研，但他的意见，仍旧重要到甚至于可以影响整个文明的科研路线。

    对于这样的人物，不说直接征召，甚至于连己方去上门拜访，都不一定能预约到。

    “换个人行不行？阳宁教授，这……我听说最近他已经不怎么见外人了。”

    陆铭摇了摇头：“当今科学界，除了阳宁教授，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回答我的问题。”

    何薇疑惑道：“阳宁教授都九十多岁了，早已退出了科研一线……”

    陆铭道：“这个问题并不看重科研能力，更看重科学思想。身为仅存于世的现代物理学奠基人之一，阳宁教授的思想深度，广度，都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所能理解的。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回答我的疑问，那这个人，一定是他。”

    吕卿良想了想，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但不保证一定能行。”

    陆铭道：“我会以行动二队临时队长的身份，向李处提出申请。必要时候，可以向阳宁教授透露我们现在的调查进展。想必阳宁教授知道我们发现了宇宙底层随机性受到影响的事情的话，一定会有兴趣见一见我的。”

    吕卿良摇头道：“我不乐观。李处不太可能同意。阳宁教授那么老了，还拿这种事情去打扰他？”

    “试试吧。”

    暂时停止了此次视频会议，陆铭斟酌了一下说辞，有些严肃与郑重的拨通了李文华的电话。

    虽然明知道李文华是个很和善的人，也很为下属考虑，但在与李文华通话的时候，陆铭还是控制不住有些紧张。

    或许是因为李文华看起来威严太重了吧。

    “我是李文华。”

    “李处长您好，我是行动二队临时队长陆铭。”

    陆铭介绍了一番当前的调查进展，说明了此刻己方所面临的困难，然后，极为郑重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希望能得到授权，可以向阳宁教授透露我们现阶段的发现。我想，阳宁教授一定会对此感兴趣，并对后续的调查方向进行一些指点和帮助。”

    电话之中，李文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问道：“陆铭，你没有信心依靠自身力量来查清楚这件事？”

    陆铭感到有些难堪。但他仍旧不得不说出了那个“是”字。

    “既然如此，我建议你，将这件桉子列为悬桉。或者，你提出申请，我调行动十六队前去接手后续调查。”

    陆铭一怔，随即本能的拒绝。

    “不。李处长，这件桉子应该由我们二队继续查下去。”

    张定山此刻还在昏迷之中，陆铭怎么可能将这件桉子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十六队？

    李文华缓缓道：“既然你想查，那就继续查下去。星球安全局会继续给你相应的权限。但……阳宁教授已经老了。能让他安心颐养天年，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陆铭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只说出了一个字。

    “是。”

    确实就像是李文华说的那样。

    阳宁教授对整个人类世界做出的贡献太大太大。他已经九十多岁了，根本没有几年可活了。让这样一名老人再为一些“小事”费心费力，于心何忍？

    星球安全局给予行动小队的支持难道还不够么？如果连这都还不够，甚至于闹到要惊动阳宁教授的地步，那只能证明你的能力有所欠缺。既然能力有欠缺，要么换人来，要么列为悬桉。

    此刻，陆铭心中满是挫败感。他甚至心中忍不住开始有了怀疑：“难道真的是我的能力有所欠缺？”

    可是，面对宇宙底层随机性受到影响这种事情，恐怕不管换谁来，都会束手无策吧？

    “陆铭，你不要多想，李处那人就这样，说话比较直……呃，不是直，是说话比较重。我们早就习惯了，那个，队长当初都跟他吵过好几次。”

    提起张定山，想起张定山仍旧在昏迷之中，陆铭的心情更差了。

    “打起精神来啊陆铭，你的能力很强的，你怎么连我都不如？一点打击都受不了？”

    “停停停。”

    陆铭苦笑着打断了何薇：“不会安慰人你就别安慰。我本来没事，你安慰我一会，说不定我就难过到自杀去了。”

    何薇撇了撇嘴：“在我跟前，你想死都死不了。”

    “行吧行吧，你厉害。继续开会吧。”

    吕卿良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屏幕之上。当陆铭讲述了与李文华的沟通过程之后，吕卿良便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陆铭，你也不用郁闷。李处的意思，不是说你能力不行，关键问题不在这儿。”

    “嗯？”

    “李处的意思其实是说，这件事情太小，就算最终查不清楚，成了悬桉，那又如何？我们星球安全局的悬桉还少了？要是每一个悬桉都去打扰如同阳宁教授这样的老前辈，那老前辈们还不得烦死？没听李处说么，他都建议你列为悬桉了！”

    “事情太小？！”

    陆铭立刻便想反驳，但下一刻，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情大么？在自己看来很大。可是它真的很大？

    满打满算，也就涉及到一个林深，涉及到一个命运组织而已。虽然己方有“命运之神正在加速复活”的推测，但这只是推测。且，就算推测成真，难道就一定会有什么灾难性的结果？

    恐怕不一定吧？

    既然如此，事情还不能说小？

    陆铭意识到，事实极有可能如同吕卿良所说，这才是李文华处长的真正意思。他确实没有说自己能力差的意思。

    陆铭心情略微好了一点，却又满是无奈。

    旁边，何薇则啧啧感叹：“还是卿良你会安慰人。这才几句话，你看陆铭就没事了。”

    陆铭白了何薇一眼，道：“这件桉子或许真的不大。但……队长还在昏迷。”

    不查清楚这个桉子，张定山便有可能永远无法醒来。

    何薇幽幽道：“这是我们行动处成员的宿命。”

    气氛骤然沉重了起来。

    陆铭想起了行动处那一名又一名牺牲在调查过程之中的队友。

    且不说其余小队，单单自己所在的行动二队。张定山的妻子便“失踪”了。

    说是失踪，其实谁心中都清楚，这只是好听的说法。她极大概率已经死了。

    相比起来，张定山或许还算是幸运的。

    他至少还活着。

    何薇也曾经身陷险地，差点死掉。自己也曾经被送往外星，差一点葬身星海。

    除了因为家庭因素，只能选择做内勤的吕卿良，行动二队之中，谁没遭遇过致命危险？

    或许……这真的是我们调查人员的宿命。

    “李处和队长关系不是很好么？”

    “李处不会因私废公。”

    吕卿良道：“陆铭，我建议你，还是找别人代替阳宁教授吧。优秀杰出的科学家那么多，不一定只有阳宁教授能帮你。”

    陆铭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我再想想。”

    他真的没信心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帮助。因为这个问题，已经有一部分属于“科学之外”了。除了自身足够伟大，且已经退出科研一线，有充足时间去思考人类与宇宙的关系，思考宇宙的意义等近乎哲学问题的阳宁教授，别的，还有谁能回答自己的疑惑，给自己提供帮助？

    但陆铭可以确认一点。那便是，就算无法从外界获得帮助，这个桉子都一定要调查下去。绝对，绝对不会停止。

    陆铭开始陷入长久的思考之中。在已经将猪运走的命运组织庄园之中，在僻静的林荫小道之上，陆铭不断的来回走动，不断的思考。

    短短三天时间，他便已经满是憔悴，胡子拉碴。何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没有丝毫办法去改变当前局面。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庄园之中，除了陆铭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夜不能寐，殚精竭虑。

    庄园东南角，一处划分给温成使用的二层小楼之中，此刻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拓本，纸张之上满是各种古怪的符号。

    温成埋首故纸堆之中，眼窝深陷，双眼无神，精神像是极度疲惫，又像是处于极度亢奋之中。

    “这个符号的含义，应该是祭祀。唔，这是石棺，但石棺周围为什么会多出一些线条？难道石棺会发光？不，不可能，不是发光，这和代表着太阳的符号根本不同。”

    “大里文化的先民们将要出发去征伐一个靠近河流的部落，这是一次庞大的军事行动，在这次行动之前，他们举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祭祀。但在这次祭祀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