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眼

    “倒计时，五，四，三，二，一，零，点火！……”

    凌山火箭发射基地，控制大楼之中，几十名身穿白衣的技术人员各自紧紧注视着面前的显示屏幕。另有一些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满是期待的望着两三公里之外，只隐约能看到一点轮廓的巨大火箭。

    “水星”号空间望远镜此刻便以折叠的姿态，蜷缩在火箭舱室之中。

    它是人类世界最近开发的一款最为先进的空间望远镜。它具备远超任何以往空间望远镜的红外和可见光分辨率及灵敏度，理论上可探测仅为上一代最先进空间望远镜五百亿分之一亮度的天体。

    众多科研学者对它寄予厚望。人们期待着，水星号空间望远镜能像是最为靠近太阳的行星，水星那样，以最为接近的视角，去尽可能清晰的观测宇宙的早期演化，寻找到宇宙大爆炸之后，在宇宙中形成的第一批恒星与星系的光芒，研究星系的形成和演化，甚至于研究行星系统和生命的起源问题。

    这是人类世界在宇宙探索历史之中，所迈出的有史以来最为重要的一步。

    媒体记者镜头之中，发射任务总指挥铿锵有力的下达了发射指令。下一刻，布置在火箭附近的摄像机便拍摄到了火箭底部火焰骤然涌现的情景。

    惊人的热量四处散发，火箭底部用于冷却的水瞬间便被大量蒸腾，云雾缭绕之中，沉重的火箭缓缓升起，发出如同拖拉机一般的巨响，传遍了方圆数公里的空间。

    火箭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仅仅片刻而已，它便穿过云层，直接飞上天空消失不见。

    控制室之中响起了短暂的掌声。

    无数守在电视机前观看发射现场直播的观众们，则从主持人口中听到了下一步的消息。

    “火箭已顺利进入预定轨道。再之后，它将会环绕地球十周以上，在这过程之中它会缓慢加速，并在合适的时机挣脱地球引力，踏入深空。在约一周时间之后，它将会到达太阳——地球第二拉格朗日点，并在那里完成姿态调整，进行后续的观测任务。

    望远镜控制团队表示，在其到达预定位置之后，预计将需要约半年的时间对它进行调试与验证。如果一切顺利，大约一年时间之后，水星号空间望远镜所拍摄的第一批照片将会处理完毕，届时会向全世界公布。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期待。”

    ……

    两年之后。

    云山大学深空实验室大楼，年逾五旬的周天阳教授慢慢走到了属于自己团队的办公室之中。

    “周教授早。”

    “早啊教授。”

    面对手下研究员们那充斥着喜悦和昂扬的问好，周天阳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了微笑。

    “大家好。嗯，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教授，保准出不了差错！”

    周天阳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不要大意！再去检查一遍流程！”

    虽然明面上是训斥，语气之中却是满满的关切和爱护。

    这是他最为关爱的一名学生。年纪轻轻，便已经在自己的指导之下，主导过三个较大型的深空观测项目，发表了三篇影响因子较高的论文，在学术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次的深空观测项目，最终产出论文的时候，自己是打算让他署名二作的。对于一名刚刚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真正独立出去，自己成立团队，自己去争取资金展开更进一步的，更加深入、前沿的研究了。

    名叫王跃的学生答应了一声，带领着师弟师妹们再一次开始了认真细致的检查。周天阳放心不下，也加入到了检验之中。

    由不得周天阳不慎重。水星号空间望远镜发射至今已经两年了，经过了前期的调试与验证，它于一年半之前正式开始了深空探测。而自己团队提交的观测任务，在进行了为期一年半时间的排队之后，终于在昨天开始进行。

    望远镜会将镜头对准天狼星方向的一个微小的角度，对那天球一隅进行为期整整三天的观测，进行整整三天时间的曝光。

    因为遥远星系的光芒实在太过微弱了。就算使用人类世界最为先进的望远镜去观测，也根本不可能看的清楚。想要收集更多的数据，便只能增加观测时间。

    在深空观测历史之中，这种尝试有过许多次。其中最为着名的，便是哈勃望远镜所拍摄的三张合成图片，分别为哈勃深场，哈勃超深场，以及哈勃极端深场。

    在哈勃极端深场之中，哈勃太空望远镜瞄准了天炉座之中的一个小区域，累积曝光时间高达200万秒，影像中最暗星系的光度，甚至只有肉眼可见分辨光速下限的百亿分之一。

    而，就这样的宇宙一角，其中便包含有数万个庞大的河系。其中的每一个，都与人类世界所处的银河系处于同一量级。

    宇宙的广袤，便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扑面而来，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此刻，周天阳团队所进行的研究，便与哈勃深场有相似之处。所不同的是，周天阳团队的目标并不是宇宙多个河系，而是只有一个。

    这个星系在深空星表之中被编号为csk-9602，大概位于天狼星方向，距离太阳系约有1.6亿光年远。它的直径大概有七万光年，总计有约一千亿颗恒星组成了它。

    它是一个环状星系。据分析，极有可能是在数亿年之前，一个较小的星系与它之间发生了碰撞，相互之间的引力交战，将大量的恒星甩到了星系边缘，形成了一个环，围绕着星系核心运转。

    一个环，加一个核心的模样，让它看起来像是一颗眼睛一样。就像是有一颗硕大无朋的眼睛在凝望着宇宙之中的一切。于是，在正式的深空星表编号之外，它还有了另一个名字，魔眼星系。

    周天阳认为，研究魔眼星系，对于增加人类有关星系演化的了解具备极为重要的意义。但受限于以往观测工具的限制，对于魔眼星系，除了几个较为模湖的照片之外，人类世界对它并没有太多了解。

    正因如此，周天阳才不惜排队一年多之久，终于等到了水星号空间望远镜的观测时间，打算用这三天时间，好好的观测一下它。

    很快，在这三天时间之中所收集到的所有数据——预计将高达几百个tb，很快便会来到自己的实验室之中。己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对这批数据进行处置与分析，展开后续研究，以做出最终的结论，并发表论文。

    因为据周天阳所知，在科学界，至少有四个深空观测团队抱着与自己团队同样的目的，进行了类似方向的研究。一旦被别人抢了先，首先被别人发表了研究成果，那自己团队两年来的辛苦，就算不能说白费，至少价值也大大降低了。

    幸好自己实验室所在的云山大学在当初也参与了水星空间望远镜的研发与发射任务，在整个项目中具备一定的话语权，这样才能在仅仅发射两年之后，便轮到己方任务的观测。

    仔细验证了数据通路、模型搭建情况、超算算力调度等环节，确认一切无误之后，周天阳教授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时间便在周天阳团队成员们的期待之中慢慢熘走。此刻，终于到了接收数据的时候。

    数据已经从水星号空间望远镜，通过中继卫星传递到了地面控制中心。数据接口已经开放，下载进程已经开始。

    此刻，平均每秒钟，便有高达一个g的数据通过专用宽带被下载下来。

    下载完所有数据，预计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

    幸好数据量还不算很大。如果数据再多一些的话，那便需要用出数据传递的最终极杀招——找一辆大卡车，直接从地面控制中心将记录着这些数据的硬盘拉回来了。

    又焦急的等待了一周的时间，数据终于下载完毕。

    在这一天，整个团队的人，上到周天阳教授，下到实习研究员，各个精神抖擞。按照早就制定好的方案，周天阳一声令下，众人如同出笼的勐虎一般扑到了计算机之前，开始了数据的分析与整理，以及研究工作。

    当真正开始处理这些数据的时候，人们便彻底的沉浸在了宇宙的浩瀚与壮美之中。有众多的细节通过这一次观测被发掘了出来，而每一个新的发现，都会引起人们的阵阵惊呼。

    “魔眼星系里有大量的恒星工厂，预计至少有几十万颗恒星正在形成之中啊，这个跟我们之前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金属丰度也和预测值出现偏差。或许，那个与魔眼星系合并的那个较小的星系，里面老年恒星比较多？”

    全新的细节，全新的发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此时此刻，人们已经隐约预感到，这一次的研究，必将有众多极高分量的新发现面世。

    完成了初步的整理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此次观测的第一个研究成果——一副魔眼星系的全高清图片，终于被合成了出来。

    通常情况下，人们所看到的壮美的宇宙深空图片，比如哈勃深场，比如创世之柱，天鹰星云之类，都不是实拍。那些斑斓的色彩，都是后期处理之后人为添加进去的。

    不同的温度、密度、元素构成、物体形态等，都会用不同的亮度和颜色来表示。添加上这些细节信息之后，一副深空图片才能生成。但它与肉眼所见可能完全不同。

    而此刻，周天阳团队所合成的魔眼星系高清图，则与以往的惯例有所不同。这一次，周天阳教授力求“真实”，虽然其中也有一些人工合成的地方，但他相信，如果某一天，真的有人站在合适的角度与距离去观看魔眼星系，所看到的一定与自己所合成的这张图片相差不多。

    此刻，一众研究员都聚集在了会议室之中，满是期待的看着前方悬挂着的幕布。周天阳教授在万众期待之中，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简短致辞之后，会议室所有窗户被遮住，所有灯光关闭。一片漆黑之中，周天阳教授按下了按钮，激光投影仪开始工作。

    于是下一刻，如同一只具备某种魔力一般的“眼睛”便出现在了幕布之上。

    光芒四射，星云流转，亿万星辰……

    人们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停顿。偌大的会议室之中落针可闻。

    人们的所有注意力全都被这一副图片所吸引。好像人们的灵魂在这一刻已经越过了高达一亿多光年的遥远距离，投入到了这壮美绚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星系之中。

    许多人在这一刻甚至不知不觉的流出了眼泪。

    良久，才有人渐渐回过神来，口中却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一个词汇。

    “太美了，太美了……”

    除了这个词汇之外，人们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它。

    一直到周天阳教授打开了灯，受到灯光干扰，幕布上的魔眼星系图片不再那么绚烂之后，人们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视线，却仍旧会每过几秒钟，便不由自主的去瞄上一眼。

    好像它真的具备某种神奇的，足以让人沉迷，摄人心魄的魔力。

    周天阳教授同样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说道：“这只是初步的图片。其中还有大量细节没有填充。等我们的分析研究工作更进一步之后，相信这幅图片会更加壮美，更加绚丽。”

    对此，所有人都信心十足。

    开过庆功会之后，周天阳教授拖着略有些疲倦的身体与仍旧亢奋的精神回到了家中。

    妻子与孩子此刻已经睡下了。周天阳轻手轻脚的洗漱之后，躺到了床上打算睡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睡眠质量很好的他，今天却失眠了。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副魔眼星系的图片，心中也如同小猫在抓一样，总想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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