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沦陷

    周天阳隐约记得心理医生说过。人有七情六欲，这是人的本能，无论是谁都无法避免。

    欲望是无法硬生生压抑着的，必须要有宣泄的渠道。否则，迟早要出事。

    就像军营里，面对这众多雄性激素爆表的壮年男人，想不出事，就必须要狠狠的操练他们，用繁重的体力训练来消耗他们的精力，让他们浑身疲惫，一沾床就要睡着，只有这样才不会出乱子。

    现在，便连周天阳自己，都感觉自己内心那股想要再看到星图的欲望快要压抑不住了。且，长期的压抑之下，他感觉自己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暴躁，变得嗜血，变得……想要狠狠的和人打一架来发泄发泄。

    周天阳怒吼着，试图制止学生们的混乱。此刻在他面前，无论男女，人们俱都疯狂的嘶吼着，眼睛大大的睁着，牙齿紧紧的咬着，拳头紧紧的握着，就好像面前之人不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而是生死仇人。

    便在这个时候，一对厮打着的学生无意间来到了周天阳身边。其中一人一个趔趄，狠狠的撞在了周天阳身上，差点将他撞倒。

    这一撞，如同点燃了火药桶一样。周天阳心中的愤怒，以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大吼一声，上前狠狠一脚踢了过去：“我让你们都停下，都停下！”

    口中怒吼着，周天阳也疯狂的厮打了起来。

    导游远远的躲在旁边。他想要报警，但手机却忘在了那边的帐篷里。而那帐篷周围，便是混乱的战团。他根本不敢过去。

    不知道打了多久，学生们以及周天阳自己俱都瘫倒在了地上。人们呼呼的喘着粗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身体酸软，根本起不来。

    良久，人们的情绪渐渐回落。这个时候，却有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传出来。

    周天阳艰难转头，便看到一名女学生靠坐在树上，脑袋埋在膝盖上，身体不断抽动。

    “老师，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是怎么了啊？！”

    另一名女学生眼角挂着绝望的泪水，泪眼朦胧的望着周天阳。

    “老师，我们是不是中邪了啊？我们到底怎么了？”

    “我好害怕，我害怕……”

    “呜呜呜呜……”

    露营地之中哭声一片。

    周天阳此刻终于确定，那名心理医生的判断绝对是错的。错的离谱。

    根本不是什么压力所造成的！跟压力一点关系都没有！也绝对不是什么“心理倒错”之类的胡扯。

    那副星图有问题！绝对是那副星图的原因！

    可是，可是，一副星图而已，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这些人变成这样？

    周天阳怔怔不语。良久，哭声才慢慢停歇下去，人们身体之中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但此刻仍旧没有人站起来。

    人们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微凉的地上，任凭野草与泥土弄脏自己的衣服。

    又过了许久，周天阳才挣扎着爬起来。他扶着一棵树喘息良久，才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那副星图有问题！同学们，听我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看那副星图了！不然，我们会沉迷的越来越深！

    大家听我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戒掉这个瘾！我知道，就跟戒毒一样，一开始是最难受的时候，但只要撑过了这段时间，慢慢的就好了！

    从现在开始，大家相互监督，互相鼓励，互相支持！一定要戒掉这个瘾，否则，我们的一辈子就毁了！人生就毁了！老师年纪大了，无所谓，你们都还年轻，人生不能毁在这件事情上！”

    “老师，我们报警吧！”

    “别扯了！”

    另一名男学生大吼了起来：“报警管屁用！你以为我没报过！治安员把我当神经病赶出来了！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看心理医生也不管用！”

    又一名学生也叫了起来：“我去看过，那狗屁心理医生说我是恋物癖！说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不要管！老子性取向正常，才不是恋物癖！”

    周天阳喘息几声，大吼道：“没错！报警，找医生，都不管用！没人会相信我们！别人都只会认为我们是神经病！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我们要自救！自救！

    就按照我说的，大家一定要戒掉这个瘾！大家相互监督，相互鼓励，我们一定能成功！一定！”

    周天阳竭力鼓动着同学们的情绪。但就在他喘息的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戒掉……这个瘾呢？”

    那个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精神恍忽状态下说出来的一样。

    在这一刻，露营地这里，气氛为之一凝。

    周天阳抬起头，便看到自己最看重的学生，王跃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脸上像是有些茫然一般，喃喃道：“为什么就非要，非要戒掉呢？”

    “王跃！你什么意思！给我坐下！”

    周天阳大吼。

    王跃嘿嘿笑了起来：“喜欢看一副星图而已，又，又有什么错呢？我们是，是天文学家啊，天文学家，喜欢看星图，不是很，很正常么？”

    漆黑的夜晚，微凉的山风轻轻吹拂着。虫儿轻轻的鸣叫着。月光之下，隐约能看到远方起伏的山峦。

    在这一刻，看着王跃的身影，周天阳心中满是寒意。

    营地角落，导游将自己的身体更彻底的缩在了车身后面，不敢露出去一点。

    “都疯了，都疯了，妈的……”

    要不是这里已经靠近深山，单靠两条腿根本走不出去，他早就跑了。

    “王跃！你在说什么！这不正常！你给我坐下！”

    王跃继续嘿嘿的笑着：“老师，先别说我们，戒掉这个瘾，你自己能做到么？下午时候你还在手机上偷偷看那副星图，我亲眼看到的！你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让我们做到！”

    周天阳一口气憋在了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如死灰。良久，仿佛老了几岁的周天阳才颤巍巍道：“老师老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还年轻……”

    “所以，你让我们戒掉，你自己独霸那张星图！是不是！”

    王跃一声大吼。

    周天阳有些悲凉的摇了摇头：“一张星图罢了，有什么霸占不霸占的……”

    “同学们！”

    王跃没有再理会周天阳，而是向着学生们吼道：“我们干嘛非得和自己较劲！一副星图而已，想看就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名女学生勐地跳了起来：“对，就是，又没什么坏处！”

    “我们根本就没有瘾！我们是天文学家，天文学家看星图，喜欢星图，又有什么错！”

    “没错！没错！”

    周天阳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老师，不要再搞什么团建了！我们这就回去吧，继续工作！”

    “老师，这个项目虽然不归我们了，但那些资料还在吧？您复制一份！”

    “老师，我们回去吧？”

    周天阳想要拒绝。他甚至想用自己的权力，直接将这些学生们驱逐出团队。这样一来，他们就无法接触到这仍旧处于保密状态的资料，就再也无法看到分辨率那么高的魔眼星系星图了，最多只能看到几张缩略图。

    以自己此刻的状态判断，那缩略图根本没用。

    但……

    心中总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怂恿着自己，鼓动着自己，让自己一颗心蠢蠢欲动。

    我想看到更多细节，想看到更加清晰的魔眼星系图片。而这，需要从那些数据之中解析出更多参数来。

    天人交战之间，欲望渐渐占据了上风。周天阳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们这就回实验室去！”

    “耶！”

    前一刻还被凝重肃杀气氛所笼罩的营地，此刻便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同学们欢呼着，拥抱着，一片兴高采烈。

    “导游！导游！你开车，现在就带我们走！导游在哪儿？”

    导游兼职大巴车司机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现在，现在就走？”

    “对！直接送我们到市里去！”

    “这……擅自更改行程，后续费用不退的。还有，我们公司的车，也得收费……”

    “多少钱，给你就是了，别废话！现在就走！”

    一群人满是急切，连帐篷都不要了，只收拾了一点重要的东西，纷纷坐在了车上。导游兼司机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连夜开车。

    足足用了五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赶到实验室大楼。结清了费用，一夜未睡的人们仍旧精神高昂，立刻便冲进了会议室里，将价值数百万的科研专用超高清投影仪打开。

    核心明亮，周边围绕着一圈恒星，整体看起来如同一只眼睛一般的魔眼星系高清晰大图，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在这一刻，周天阳感觉自己的思绪彻底沦陷了，沉沦了。恍忽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海之中砰然炸裂，然后迅速成长，生根发芽。

    残存的理智如同落潮一般迅速退去，欲望占据了最彻底的上风。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天文学家喜欢看星图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足足看了一个小时，那股“瘾头”才算是解了。

    之后，周天阳又宣布了这个项目其实仍旧在己方手里，后续己方仍旧可以继续工作，继续解析出更多的参数，来填充这幅星图，让它更真实，更完美。于是不大的会议室里便响起了极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其后，周天阳团队的所有人，便真正做到了“以实验室为家”。人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了对那些数据的分析之中。

    困了就随便打个地铺睡一会，饿了就叫个外卖，醒了就扑到电脑之前开始工作。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每隔四个小时开始一次的星图观赏，每次持续半小时。

    每当这个时候，睡着了的学生们也会自行醒来，加入到观赏团队之中，不管是谁，都从来不肯落下一次。

    数据分析工作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进展。

    某一天，一个电话打到了周天阳的手机上。

    接通了，妻子那焦急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老周，孩子肚子疼，疼的满地打滚，估计是急性阑尾炎，要立刻做手术！我已经带着孩子往医院走了，你也快来！”

    周天阳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聪明好学，乖巧懂事，最近更是考上了顶尖大学，简直是周天阳和妻子两人的命根子，心尖子。

    急性阑尾炎的急迫性无需多说。稍微耽误一会儿，可能就会发展成肠穿孔。

    在这一刻，周天阳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星云质量分布图就快要做好了，现在是最紧要的时候。”

    他脑袋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片刻间便打定了主意。

    “老李，我这边工作忙，走不开，你自己带孩子去吧。一个阑尾炎，没事。”

    声音的冰冷与镇定，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诧异。

    电话里静了几秒钟。下一刻，妻子那愤怒之中带着哭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老周你这个王八蛋！那是咱们唯一的孩子！离婚！老娘要跟你离婚！你这次要不来，就永远别想见我跟孩子！”

    周天阳神色平静，直接挂断了电话。下一刻，他便走向了王跃。

    “数据分析做好没有？”

    ……

    水星号空间望远镜连续三天拍摄所生成的数据终于完成了分析。这也意味着，当前技术水平和条件下，所能生成的最高分辨率，信息最多，最全的魔眼星系图片，已经可以真切的呈现在人们面前了。

    迎着学生们满是渴望的视线，周天阳与王跃两人一同动手，将相关数据导入到了图片模型之中。之后，两人又一同来到了会议室里。

    会议室之中，除开两人之外其余二十六人已经各自就位。每一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奇特的光线。

    关了灯，关了门，在一片漆黑之中，周天阳按下了按钮。

    下一刻，绚烂的csk-9602星系，迄今为止最为清晰的图片，便呈现在了人们面前，如同一只神奇的眼睛在注视着面前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