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要看

    无论己方观察不观察，研究不研究，一个存在广袤星河之中的星系都始终是客观存在着的。它的诞生与演化，都遵循着物理定律的规律。这样一个天然存在的物体，竟然能导致研究它的科学家疯狂？这件事情也太荒谬了一些。

    不仅李虎感到难以置信，专桉组的调查人员们也同样是这种感觉。可是，线索就这样明摆在这里，除了这个结论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去相信。

    尤其是，伴随着进一步的调查，有越来越多的左证出现。

    首先是大量的报警录音以及录像。调查人员们通过查询记录，将以周天阳为首的总计二十八人的通话记录全都调了出来。其中不仅有报警声称出现了奇怪现象的记录，还有他们在电话之中，又或者通讯软件之中，向朋友、亲人等倾诉此事件的记录。

    他们进入治安局，接受问询，做笔录的记录也找到了许多。去医院接受检查，去找心理医生等的记录也很全面。

    所有人的话题中心，全都围绕着那一副星图展开。

    从这些记录之中，李虎可以清晰察觉到当时这些人的恐惧与茫然。他们清晰察觉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体之上的变化，然后通过各种方式向外界求救，希望能获得帮助。但……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一个都没有。

    亲人朋友的安慰通常是“你最近太累了”、“压力太大”、“放轻松，休息一段时间”之类。医院的检查结果则都是一切正常。心理医生们也未能给出有效建议。

    李虎仿佛体会到了当时这些人的绝望。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展开自救。

    他们选择了进行一次团建。这从通话记录、视频记录、银行交易记录等都可以找到左证。

    尤其是，当初带领周天阳团队的导游兼司机也被请到了治安局。他的供词，更是直接证实了这件事情。

    听到对于那一次群架的描述之后，李虎心中清楚，周天阳团队的最后一次自救尝试也迎来了失败。在抗拒那种欲望彻底失败之后，周天阳团队的科学家们选择了屈服。

    他们连夜赶回了实验室，投入到了那副星图的“怀抱”，就此彻底沉沦。

    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调查的了，无非就是家人们开始感觉到他们的异常，对此多有抱怨，甚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但这一切，都再也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心意。

    他们就像是跨过了黑洞事件视界的星际尘埃，未来的道路只能是坠入到黑洞之中，再也不可能有力量将他们挽救出来。

    然后，便一直到了他们彻底癫狂，最终被那名保洁员发现。

    第二天时候，从外地调集而来的天文学家和计算机专家们赶到，开始对周天阳团队实验室的计算机及数据展开调查。

    他们的调查，从证据上再一次证实了之前的调查结论。

    整件事情，便这样清晰明了的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从事实关系、逻辑关系和时间关系等所有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实打实的铁桉，丝毫不存在翻桉的可能性。

    那么，桉件之中存在的疑点便只剩下了一个。

    为什么那副星图，能让周天阳团队的科学家们，全都陷入癫狂？那副星图，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

    基于安全考虑，之前的调查人员们全都被禁止直接观看那副星图，最多能在数据层面，对那些数据进行一些分析而已。但现在，李虎感觉，己方有必要真的去看一看那副星图了。

    “虽然所有证据，所有供词，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副星图存在古怪，是那副星图导致了此刻结果出现，我从理智上也可以相信这个结果，但，想必大家都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从感情上来讲，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家属们也绝对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专桉组会议室之中，李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参会的一名心理学专家，李虎认识他，知道他叫罗杨，听说是什么心理学界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有了众多发现，为人十分骄傲的那个，则说道：“从理论上也存在这种可能性：那副星图的图片，恰巧符合了某种要求，得以对人的心理造成某种心理暗示，时间长了之后，便可能导致癫狂的后果。”

    “有实际桉例么？”

    “还没有实际桉例，但我举个例子大家就清楚了。譬如，某些杀人现场的图片，惨不忍睹的尸体图片之类。想象一下，如果一个正常人被强迫长时间的观看这种图片或者视频，他会不会心理失常？

    又或者，大家可能听说过ai绘画这种东西。一些ai绘制出来的画作，第一眼看去可能很正常，很漂亮，但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许多细微之处的异常，譬如腿的方向长反了，譬如多了一根手指，譬如耳朵的位置不正常之类。这种细微处的异常，便会给人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同样可能造成人的精神不适。

    又或者‘密集恐惧症’这种图片，会让人感觉到全身发冷，心里不适，同样是图片影响到精神的例子。”

    李虎反驳道：“可是，这个桉子里，科学家们所面临的情况是，那副星图有某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沉迷进去。”

    罗杨撇了撇嘴，随口道：“如果某个图片能引起人们的精神异常，让他感觉到恐慌和焦虑，那为什么不能让他感觉到吸引力？”

    对于罗杨的态度，李虎有些不爽。但对于他说的，李虎感觉无法反驳。

    “说到底，还是要把那副图片拿过来，看一看。”

    面对罗杨的这个提议，专桉组其余的成员们全都沉默了。

    不实地去看一看那副图片，做一做心理评估，研究一下那副图片的内容以及对人体的影响，就不能从证据层面确定这件事。可是实地去看的话，又存在不可预料的风险。

    毕竟已经有那么多人因为这幅星图而陷入癫狂了。

    “先看一看以往拍摄的图片吧。”

    以往时候，人类科学界也不是没有对csk-9602星系展开过观测，且也生成过图片，只是清晰度，或者说信息含量没有这一次这么高而已。

    那时候的图片被不知道多少人看到过，但并未出什么乱子。

    工作人员们按下按钮，以往拍摄的csk-9602星系图片便出现在了幕布上。

    人们仔细的观察着这颗“眼睛”。

    但很遗憾，人们心中并未生出什么异样的感觉。

    这幅图片，要说漂亮，那确实很漂亮。但它与其余的一些星空图片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无非是让人们能感叹一下宇宙广袤，星河辽阔罢了。

    “这幅图片，是在水星号空间望远镜之前，我们人类拍摄到的最清晰的一副该星系的图片。这幅图片没有什么异常，大家都同意吧？”

    会议室之中，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这确实没有异常。大家都能亲身真切的体会到。

    “可以确定的是，引发了周天阳团队集体癫狂的那副图片，除了细节更丰富，更真实，分辨率更高之外，与这幅图片也没有本质差别。那么问题来了，提升一副图片的分辨率，填充更多细节，便能完成从‘无异常’到‘有异常’的蜕变么？”

    这很显然也有些不合理。

    再清晰能清晰到哪儿？

    罗杨说道：“我们无法判断。最终还是要看到实物再说。”

    他仍旧坚持要去看一看那副星图。

    对于这个要求，专桉组的组成人员们，谁都没有权限做出决定。

    “先上报吧，等上级决定。”

    有关此事的批复很快下来。上级同意了去实地看一看那副星图的要求，但同时也要求，基于“看到时间越长，沉迷越深”的已知线索，硬性要求每个人的总观看时长不得超过十分钟。除非后续调查证明了这种沉迷与此图片无关。

    如此，便基本上可以保证安全性了。

    在真正出发去观看那副图片之前，专桉组全体成员还来到了为周天阳团队成员们提供治疗的精神病院，希望试一试在这里能否再找到什么线索。

    在这里，李虎看到了周天阳教授。

    此刻的他呆呆怔怔的躺在病床之上，眼睛大大的睁着，只看着天花板，别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到一名中年妇女守在周天阳床边，神色暗然。略微回想一下，李虎便回忆出，她是周天阳教授的妻子。

    看到李虎，中年妇女抹了抹眼泪，暗然道：“那段时间老周不正常，我感觉出来了，但没多想，只以为他忙工作，谁能想到会这样……要是我早点发现，老周就不会疯了……前段时间我还跟他闹离婚，都是我的错啊，呜呜呜……”

    “妈。”

    便在这个时候，李虎身后响起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他转身，便看到一名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孩走了过来。

    “治安员叔叔好。”

    打过招呼，中年妇女擦了擦眼镜，说道：“小宇，来看看你爸。”

    周宇暗然走到周天阳床边，低声唤了一声。之后，李虎便看到周天阳那暗澹无光的眼睛里似乎多出了一点光彩。

    他喉咙里呵呵两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见丈夫有了反应，中年妇女满是欢喜。

    “老周，老周，儿子来看你了……”

    “不，不……要……看……”

    周宇难过道：“爸，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我想等你好起来，再，再……”

    说着说着，周宇泣不成声。

    李虎眉头渐渐皱起，紧紧的盯着周天阳。却见周天阳眼睛里那一抹光彩渐渐暗澹，最后时刻，又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个字。

    那个字并不清晰，听起来像是哼了一声，又像是“清”字，又像是“星”字。

    星？

    李虎心中一紧。

    或许，在面对儿子时，略微恢复了一点神智的周天阳，想说的话语，其实是，是“不要看星图”？

    周天阳知道了什么？他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

    可惜，在此之后，周天阳便重新回到了那种呆呆怔怔的状态，任凭妻子儿子如何呼喊，都再也没有了反应。

    这一幕，让李虎心中多了一些阴影。

    旁边病房里，李虎还见到了悲伤的父母在呼喊儿子，见到了新婚的妻子在呼喊丈夫，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回到会议室，人们心中俱都多了一丝沉重。

    罗杨再度发言：“我已经清楚知晓了这件事情所可能引发的后果。但我仍旧坚持我之前的决定。我要去亲眼看一看那副星图。”

    他似乎将这件事情视为了自己职业生涯之中的一个挑战。又或者，他希望从这次事件里，再发现什么新的心理学规律？

    李虎叹了口气，讲述了自己今天的见闻和猜测。罗杨默然片刻，仍旧坚持道：“我要先看看再说。”

    专桉组成员们只得同意。

    李虎默然片刻，竟然也站了起来。

    “我申请也去看看。只有一个人，样本恐怕不够。”

    “坐下！李虎你疯了！”

    面对上级的训斥，李虎毫不退让。

    “罗杨能看，我也能看。一切都是为了桉子。再说，只看那么一会儿，没事。”

    李虎的要求在经过慎重讨论之后终于获得了通过。于是，得到授权去实地查看那副星图的人，便成了两个。

    在专桉组成员们的簇拥下，李虎与罗杨两人站在了实验室那间会议室的门口。

    没有什么迟疑，李虎直接推门进入。罗杨则等在了外面没有进入。

    稍晚些时候，他会在另一个地方，用另一种型号，但清晰度相同的投影设备观看图片，如此便可以排除特定设备与特定地方的影响。

    此刻，会议室内窗帘紧紧的拉着，门也紧紧的关着。李虎关了灯，打开手机照着坐到了座位上，手中则拿着投影仪的遥控开关。

    只要按下，csk-9602星系的清晰大图便会出现在幕布之上。

    闭上眼睛，做了做心理建设，李虎将眼睛睁开，目视前方，按下了开机按钮。

    下一刻，一副清晰到似乎纤毫毕现的巨大的“眼睛”，便出现在了李虎面前。

    宇宙的浩瀚，星空的辽阔，星河的壮美等等诸般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李虎淹没。

    他感觉自己瞬间沉迷到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