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糟糕之旅（上）

    人类史上最大的矿业星——罗斯128B，距太阳系10.89光年，坐落在室女座贝塔旋臂暗侧。

    夜晚的行星带很美。

    一个又一个露天镒矿在微光照拂下闪耀着神秘炫彩。

    罗斯星仍未入眠。

    镒矿——这种淡紫色金属矿藏，作为铀235的升级产物，让人类提前开启了星际殖民时代。

    可它也让秩序扭曲，财阀横行。

    资本，掌控一切。

    能源的不均等分配，使得城市裂变出了上城与下城。

    科特城也是如此。

    从行政划分看，科特城有九个行政区。

    但对大多数人而言，科特只有两个区——上城和戈里下城区。

    上城能源供给充足，巍峨的城市防护罩几可隔绝自然灾害，生活水准堪比母星。

    下城能源短缺，防护残破，满载犯罪与肮脏。

    遍地污水的小巷，报废的仿生义体，卖肉的少女…

    至于城外荒野——成建制的兵团十出七归，惶论普通人。

    只有迫于生计的运输工们，不得不坐着悬浮船周而复始的往返于矿场和城市。

    公元2291年。

    九月十六日。

    二十三世纪末尾。

    此前半月，已有四艘科特往返矿场的运输船失踪。

    这对仰仗镒矿吃饭的能源城市来说称得上大案。

    为此，科特城主特意派出押运兵团护送运输。

    结果和之前并无不同，连船带人全消失在了莽莽黄沙中。

    一时间科特城人心惶惶。

    科特城执法总署临危受命，接手此次案件。

    科特城西北四百三十公里…

    黄沙莽莽…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利勃海尔L型悬浮运输船船首，戴着防尘镜，举着光谱观测仪，嘴里叼着根烧了一半的香烟。

    “西北方向沙暴还有十四公里抵达，准备着陆，收到回复，over。”

    “Copy that，开始降落，over。”

    利勃海尔运输船自重五百吨，满载矿石后总重超两千吨。

    由于罗斯星的特殊矿脉结构，在城外开辟公路难度无比之大，造价和供能也阻绝了化石燃料运输器的可能性。

    于是这种磁悬飞船变成了运输矿脉的首选。

    除了移动缓慢、离地不高、容易受磁场影响外没什么太大缺点。

    沙暴来临，巨量重金粉尘会影响动力输出，悬浮船只能暂避锋芒。

    船体缓慢着陆，船长去往仓储室检查矿石情况，船员陆续从驾驶舱来到生活舱，享受短暂闲暇。

    一名大胡子中年人递给舱外进来的观测员一瓶冰镇啤酒。

    “陈默先生，有什么发现？”

    陈默接过啤酒摇摇头。

    大胡子是运输船大副，也是此次与陈默对接的联络员。

    除他外，没人知道新观测员的真实身份。

    见陈默摇头，大副松了口气。

    “没事儿再好不过…”

    “轰！！”

    话音未落，运输船左舷受击，两千多吨的船体被硬生生炸倾四十五度角。

    冲击中，生活舱众人被甩到了舱侧。

    爆炸过后，船体回摇，刚爬起的船员们又摔了回来。

    众人七荤八素，只有陈默抓着栏杆，稳稳起身。

    舷外沙尘漫天。

    火光四起。

    两声枪响后，仓储室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随后运输船再次陷入寂静。

    众人起身的功夫，陈默已经坐上舰长位打开了仓储室监控。

    屏幕正中，一头浑身黑色骨甲的狰狞生物正啃食着地上船长的尸体，感觉到窥视，反手一爪拍碎了摄像头。

    面对着一片雪花的屏幕，耳边传来人体骨骼被咀嚼的闷响，舱内众人脸色一片惨白。

    “主引擎的悬浮器发生了移位，现在飞船一步都动不了。”

    陈默调出船体受损情况，面向众人。

    “如果没人检修，等那头鲁特[注1]啃完船长的尸体，就轮到我们了…顺便一提，下面那头鲁特好像是异变体，没有重火力穿甲弹根本打不死。”

    生活舱内众人脸色愈加难看。

    “现在活人里职位最高的是大副。”陈默看向大胡子：“接下来怎么做？”

    大胡子沉思片刻，从墙上拿下了每日幸运箱。

    “按老规矩，抽到红卡自觉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没人反对，那就是默认了。”大副把幸运箱放在操作台上：“按照概率学…应该是越早抽遇红几率越小吧？谁先来？”

    半晌无人应声。

    “我来吧。”

    陈默上前两步，从箱子里摸出张纸卡。

    蓝色。

    大副点头，示意下一人。

    一人接着一人抽卡，连续三张蓝卡后，遇红的是个脸上坑洼不平的酒糟鼻大个子。

    陈默认得他，这大个是船上运输工的头头，有点威望。

    大个拿到红卡神色微变，眯眼看看陈默，又扫视一圈身边众人，转头对大副道：“我想…我们选出了新船长。”

    “什么？”大副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我拿到了红卡，我是新船长，对吧？”大个子亮了亮腰间匕首，几个运输工也围了上来。

    没人言明拿到红卡就该去修发动机，大个子钻着空子玩了个文字游戏。

    大副求助似的看向陈默，发现陈默根本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研究着悬浮船操作板面。

    大副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没错，你是新船长。”

    “那就请观察员去动力舱走一圈吧。”大个子向稳坐舰长位的陈默笑道。

    刚浏览完船体结构图的陈默关闭操作界面，一言未发，起身肘击撞碎了身旁的消防应急箱，拎出寒光凛凛的消防斧扛在肩上。

    大个向后撤了一步。

    “通风管道45*45太窄了，我进不去，我需要一个人从通风管道爬到动力舱维修引擎，我来负责吸引鲁特注意力。”陈默观察着头上的通风管。

    大个子打量了两眼陈默大衣下若隐若现的肌肉，不由分说把身材佝偻的驻船机械师推了出来：“让这老东西帮你。”

    陈默看了眼老机械师。

    “能修引擎？”

    “能。”

    “多久能修好？”

    “不知道…只要不是核心受损，两个小时怎么着也修好了。”

    “引擎只是移位很好修复，主要问题是二级推进器电板烧了，多久能修完？”

    机械师抬头看了眼陈默，沉吟半晌。

    “一个小时。”

    “这样，我先去仓储室看一下情况，确定安全以后你再上通风管。”

    老机械师感激点点头。

    陈默不再多言，拧开通往仓储室的隔离门，拎着消防斧下了旋梯。

    几个运输工赶忙把仓储室的门锁紧。

    听着插销落座声，陈默面色渐冷。

    他擎着消防斧，猫腰走下旋梯，并未发现鲁特身影。

    电路坏了不少，灯光幽暗闪烁。

    被鲁特口器绞碎的肢体残块和着血浆脂肪，铺了一地肉糜。

    陈默强忍恶心，掩住口鼻继续前进。

    仓储室很快就到了尽头，舱门后就是动力室。

    一道阴影，在他身后慢慢探出。

    阴影被灯光拉的极长，给了陈默足够的反应时间。

    扭腰转胯，消防斧尽全力向后劈去，趁着鲁特格挡的空档，陈默一个划铲从鲁特身下溜出，掏出随身的博伊刀砍向鲁特甲壳。

    “吭！”

    淬火的碳钢博伊入壳不到半公分就失去了动能，转身不便的鲁特也用尾巴扫上了陈默胸膛。

    如同撞上高速行驶的列车，陈默倒飞出五六米，后背怼在仓壁发出吭的一声闷响。

    正常人来上这么一下，不死也去了半条命，陈默落地后却丝毫没有停顿，就地一滚，避过鲁特挥来的利爪，向着生活舱撤退。

    借着幽暗灯光，他看清了这头鲁特的全貌。

    肩高两米有余，体长三米开外，头颅椭圆细长，八只复眼闪着幽幽绿光。

    后背有两排竖列排气口，四肢纤细修长，整个躯体外侧都附着着狰狞的漆黑外骨骼，尾部并非钩刺，反倒有些像鸟喙，隐隐有紫光闪烁。

    最让人注目的是它圆滚滚的腹腔。

    陈默握着博伊刀舔了舔嘴唇。

    这畜生，绝非人力能敌，得想个办法把它引到动力室，找机会引爆电路试试能不能整死它。

    鲁特没有继续追击陈默，它幽绿的复眼闪了几闪，从地上拾起一具被吃的只剩下上半身的尸体，尾巴一甩洞穿了尸体头部。

    血浆四逸。

    紧接着尾巴前端闪过紫色光亮，像是电流般刺激着尸体。

    一阵抽搐后，尸体颤抖着慢慢抬起了头，睁开浑浊无神的双眼。

    嘴巴中风般歪歪斜斜一张一阖。

    “科…科特…城。”

    “什么？”陈默向后撤了撤。

    “带…我去，科…特城。”

    陈默虚起眼睛。

    “我…需要…肉食。”鲁特控制着尸体，对陈默喋喋不休：“我…需要，肉食，肉食…肉食…”

    陈默只感觉头皮发麻，巨大的怪物手里钳着半截人类尸体和人对话这场景，应该只有噩梦中才能看到。

    “你能理解人类语言？”

    “带我去…科特…城…我…需要…更多肉食…”

    “如果你能听懂我说话，向后退两步。”

    鲁特微微一顿，钳着尸体，向后退去，和陈默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

    陈默松了口气，把博伊刀收回腰间。

    “现在，只有我才能开动这艘悬浮船，所以你不能吃我，明白吗？”

    鲁特似懂非懂点了点椭圆细长的头颅。

    “很好…为了开动悬浮船，我需要一样东西。”陈默扫视了一眼周遭环境：“那件东西，很可能在你胃里。”

    鲁特困惑的盯着陈默。

    “胃部，就是消化器官。”

    鲁特思考片刻，胸腔位置一阵蠕动，随后从口器中呕出了掺杂着大量黄绿色消化液的人类躯体残骸。

    腐烂腥燥的臭气，熏得陈默睁不开眼。

    在鲁特注视下，陈默把手伸进了烂肉中开始了寻找。

    约莫两三分钟的光景。

    他终于找到了U盘一样的黑色插件——那是隶属前船长的全舰权限。

    可以用来开启自毁程序。

    只要修好动力舱的二级推进器电板，自毁装置就能启用。

    顺带着…

    他还摸走了船长的枪。

    【释1】罗斯星原生生物，顶级掠食者之一。英文名——Looter，译为掠夺者/抢夺者，个体差异较大，身长160cm~270cm不等，有着硅基外骨骼，是为碳硅双基生物，没有重火力难以消灭，普通鲁特形象近似于电影中的异形。由于未知因素，极个别鲁特会变异为异种鲁特，获得千奇百怪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