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章 囚高天厚地、功下枯骨，星月不照吾独行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白榆已经抵达了海边，但他知道自己许是过不去对岸了。

    此时此刻已经是如履薄冰，即便冒险渡海，也根本走不到蓬莱岛。

    此时东海海滨波浪起伏，正值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的好时节。

    一波波浪潮拍打着岸边，海岸的礁石如同刀剑般被打磨的无比锋利，对着大海，朝着苍天。

    风景很美，白榆以往却很少有驻足观看的时间。

    这东海边缘有一座小岛，岛屿上修建了亭台楼阁，看上去也有些年份了，见不到游客。

    这里便是蓬莱岛的对外办事处。

    在海岸边也有一个人工搭建的小渡口，通往海上离岸岛。

    白榆走到海滨，看到一艘乌木质地的扁舟，便直接借来一用了。

    这船只也不是渔船，放在这里已经锁了好一段时间，已经很久没用。

    他解开绳索走上一叶扁舟，摇晃着小小船只驶向了海上离岸岛，凰栖霞坐在船上，身形随着船只摇晃。

    大约一两分钟后，距离小岛还有些许距离时，白榆停下了动作，不再摇动船桨。

    “怎么了？”凰栖霞轻声问。

    “过不去了。”白榆冷静的说：“岛屿已经成了海市蜃楼，这是蓬莱岛的隐世大阵……有人不想让我们进去。”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要去蓬莱岛，其实挺不厚道的……属于祸水东引，逼迫蓬莱岛主出手阻拦罗睺。

    便是有人把大门一关，不许他进去，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总不能这天下什么好事都叫自己给占着，逼着对方跳出来挡刀还不能有异议，那也未免太霸道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叹一口气，却又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失落，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

    “接下来要去哪里？”凰栖霞也没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她或许一开始也想到了这般结果：“不论去哪里，我都跟你一起。”

    “早知道就该找艘船去瀛洲……真去了那边祸水东引，我还真没什么心理压力。”白榆自说自话的乐了乐。

    旋即也放下手中的船桨，在凰栖霞对面坐了下来。

    “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走不脱了。”

    “罗睺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碰面的那一刻就是分出生死的那一刻。”

    “所以……还有什么事就趁着现在说明白吧。”

    他有自信面对十强十凶榜上的任何人……除了罗睺。

    蓬莱岛主都不会轻易杀人，而罗睺则不然。

    这也是第一次碰到毫无把握的对手，胜算几乎忽略不计。

    即便有那样的奇迹发生，又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白榆根本不会抱有这种侥幸心理。

    凰栖霞认真的看着他，轻轻点头，她心知肚明这或许是人生的最后几分钟，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呢？

    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遗憾。

    她本以为自己会孑然一身的迎来终结，堕入轮回。

    但上天将白榆送到他的身边，哪怕最终没能跨过命运和宿命的无情嘲弄，她也已经很满意了。

    因为这最后的十多天内，她品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甘甜滋味。

    “我喜欢你。”

    凰栖霞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小心翼翼又郑重万分。

    “……你能接受我吗？”

    “傻瓜。”白榆笑了，握着她的手，然后将她拥抱：“我一早就接受了……而且，我也很荣幸。”

    摇晃的一叶扁舟中，两人互相拥抱着，依偎着，贪婪着对方的体温。

    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们在孤独的拥抱着彼此。

    一旦松开手，就会变成孤身一人。

    凰栖霞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只能带来灾难。”

    “那又不是你的责任。”白榆摇头：“如果说罪与罚是生来如此的命运，那这命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谁要说，你必须死在这里。”

    “那他就是我的敌人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凰栖霞的？

    说不上来。

    有人说，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源自于见色起意。

    白榆在过去从未想着能将她拥入怀里，只是至今为止都仍然记得，龙脉界中第一次见到她的留影时，那惊艳的第一眼……

    在惊艳之后，他看到了凰栖霞的留影在消散之前的目光，那么的恬静而哀伤。

    仿佛走上了断头台的罪人般，束缚着双臂，等待着冰冷锋利的裁决落下。

    她的眼中，没有怨毒，没有愤怒，只有如同月光般的沉静和哀婉。

    白榆自认为欠下了凰栖霞许多，没有她的帮助，许多道路会变得崎岖难行。

    但这不是他愿意为之豁出性命的理由。

    他只是，不想让她失望，也不想让她死去。

    凰栖霞是一个好女孩，值得被珍惜，她值得漂亮的裙子，值得美好的人生，值得一场甜蜜的爱情……她可以毫不犹豫的信任自己，睡在一张床上，像只黏人的小猫，哪怕短短几分钟的分离都会焦虑不安。

    所以，怎么可能看着她死？

    就和弓使们说过的一样，白榆是贪心的，认为自己能够打破宿命，认为自己能够救下想救的人，能够对早已注定的结果说不。

    这种叛逆是傲慢的，也是贪婪的。

    不管它是利己主义还是利他主义……他无疑是在挑战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并且已经中了毒，上了瘾。

    过去他赢下了数次。

    亲手改写了历史的轨迹。

    而现在他还要继续赢下去。

    白榆要朝着这该死的老天竖起中指，并且再也不会叫它一声爷，因为它根本没把自己当孙子看。

    至于如何赢下这一局。

    他在内心，已经有了计较和打算。

    轻轻楼抱住凰栖霞，手掌按着她的后背，白榆低声说：“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是否确认使用‘英灵契约卡’？】

    【使用后，将会将对方转化为命运编年史中的英灵角色】

    确认使用。

    英灵契约卡没入了凰栖霞的后背，像是一颗石子没入了水潭，荡起一阵阵轻微的涟漪。

    与此同时，白榆眼中流淌过了一幅幅画卷。

    他好像看到了有关于凰栖霞的过往。

    看到了她用脚步丈量大夏时的流浪；看到了她一步步成长和思考的笨拙；看到了她登上了凤凰台时的怀念和局促；看到了她对于这片世界的美好愿景；看到了她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被诅咒命运时的哀伤和绝望。

    时间滴答滴答。

    这些绘卷组成了凰栖霞的人生。

    并不算多么厚重，至少是一眼看得到尽头的。

    她的人生真的很简单，几乎是一眼望到头的灰白色，偶尔其中点缀着一些彩色的光亮。

    而这些记忆，是有关于凤凰台姐妹们的记忆相关，那是她的亲人，也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明亮色彩。

    白榆继续往下看，很快……他看到了新的色彩斑斓的部分。

    就像是一本用七彩水笔写成的日记，日记的每一行都写着自己的名字。

    一颗真心在记忆中晶莹剔透的散发着光亮，毫不避讳的敞开了任君采撷。

    白榆有些呆住。

    他其实一直不清楚凰栖霞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自己的，而这些在记忆中一览无遗。

    仅仅是因为……凤凰台的云海中，他牵住了她的手。

    在她都自己放弃了自己时，只有他告诉她‘不用害怕有我在’。

    你以为她身为天骄首座，名满天下，自当是拥有很多很多，但她真正拥有的，却只有她自己，还有对她伸出手的伱。

    记忆的绘卷到此结束。

    但记忆还没有走到尽头，在前面，还有厚厚的一卷……

    不过，目前已经看不到了。

    【契约完成】

    【已获得全新英灵‘凰栖霞’】

    【当前封号隐匿不可见！】

    【请进行命运编织后开启……】

    一张全新的卡面呈现于视线当中。

    卡面中，是凰栖霞的正面照，她跪坐在地上，双手被锁链吊起，背后的凤凰虚影也同样显得暗淡无双，一双双漆黑渐无色的手从后方轻轻抱拥着她，捂着她的脸。

    像极了五星管锥‘她已闭上双眼’的封面立绘。

    这卡面立绘俨然是一种明示。

    白榆很想将英灵契约卡交给苏若离，可惜没有机会了，他必须在这儿把它用掉。

    提示声紧随而来。

    【事件已触发】

    【确认‘凰栖霞’正遭受着生命危险】

    【请帮助她存活下来】

    【奖励：10000命运点数；寻踪定位卡】

    【备注：罗睺还有六十秒抵达战场……】

    一万命运点数。

    真是豪横啊。

    不愧是罗睺嘛，一次出手就这么昂贵。

    我可谢谢你了。

    白榆苦中作乐的想着。

    “我感觉，我们之间好像多了一道联系。”凰栖霞不是很确定的说着。

    “是一道联系，不过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太多。”白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明的时候：“一切等下次再见吧？”

    “下次……再见？”凰栖霞不明白。

    但下一刻她的思考就被打乱了。

    白榆亲上了她的嘴唇，嘴对嘴的渡了什么东西过去，让她服下。

    她忽然感到十分疲惫和疲倦，全身开始乏力，一股强烈的困意涌来。

    “只是一枚丹药……好好睡一觉吧。”

    “等，等等……”凰栖霞拉住白榆的手，她的神情焦急起来，惶恐不安写满了俏脸，她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那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明明说好不论什么结果，都要在一起的，你怎么能食言？

    “很快噩梦都会结束。”白榆亲吻她的手背，擦去她眼角的泪光：“等醒来后再哭泣吧……”

    凰栖霞手掌无力的垂落下去。

    白榆走下船只，召唤出英灵投影：“麻烦你了。”

    鬼龙王轻轻颔首，他知道通往龙之乡的捷径，只是会花费更多的时间。

    偏偏白榆最缺的就是时间。

    一叶扁舟走向海雾深处，迅速隐没在其中。

    白榆抬起手，召唤出新英灵凰栖霞。

    还有二十秒……

    白榆立于海滨默默等候。

    他也期待着和罗睺相见很久了。

    双方像是有某种缘分，彼此始终存在奇妙的量子纠缠。

    从东方到西方……他的箭始终指向自己所在的地方。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迟早有一天要直面罗睺。

    不等明日。

    就在今天！

    漆黑的凶星划破天际，荡开云霄，好似撕裂了九重天，留下一道伤痕，直直的坠向东海。

    整座东海仿佛都在这股凶势和威压下变得安宁寂静，无与伦比的声势落向海面。

    整個海面在刹那间冻结百丈，凝固成一副精致的画卷，庞大的热量被抽离消失。

    冰封的大海中央，多了一抹令人难忘的幽邃漆黑。

    无冕之冠的天下第一人。

    虽无人为之唱名，却在风中听到来自于历史之间的传颂。

    ——尘世昂首千秋远。

    ——星月不照吾独行。

    ——赫赫凶名谁似我？

    ——背向众生葬万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