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名字是很重要的事情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数:5701更新时间:24/01/28 13:54:45
    尤春山听到江山雪的这个问题,愣了许久,而后突然笑了出来,江山雪回头看着尤春山。

    “你在笑什么?”

    尤春山想了想,说道:“因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山雪反应了过来,也轻声笑了笑,说道:“不知道确实是好事。”

    尤春山倒是止住了笑意,很是认真的说道:“但我大概有些不好的事。”

    江山雪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昨晚我见到了一个人。”尤春山轻声说道。“一个道人。”

    江山雪静静的看着尤春山。

    “是谁?”

    尤春山在一旁坐了下来,山中道上多落叶,倒也不怕脏,犹豫了少许,他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的,毕竟你们修行界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说他是溪云观李石。”

    身旁的道人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很显然的有些惊错,皱眉看着尤春山说道:“谁?”

    “溪云观,李石。”

    尤春山很是认真的重复着。

    “他找你做什么?”

    江山雪看着尤春山,大概这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尽管尤春山与江山雪说过自己遇见过某个老道人的事,只是依旧是用了很久,才与江山雪说清楚了那些事情。

    因为这个东海年轻人,其实并不能看懂其间的许多东西。

    “他与缺一么的那个道门大修有什么仇怨吗?”

    江山雪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没有仇怨,就不能杀人了吗?”

    尤春山怔怔的看着这个道人。

    江山雪却并不想说得太多。

    有些事,道人尚且不可知,自然更不用说世人。

    尤春山长久的坐在那里。

    江山雪看着尤春山,似乎是在很认真的替这个背着木剑的年轻人想着。

    “所以你打算怎样做?”

    尤春山从身后取下木剑,沉默的看了很久。

    “我不知道,如果那个叫做李石的道人,真的有你们所说的那般厉害,那么这个故事对于我而言......”

    尤春山长久的叹着气。

    “对于我而言,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去走的路。”

    江山雪自然也清楚。

    尤春山不能成修行者,谁也不知道李石会通过那样一个产生了偏差的谬误的命运去做什么。

    而尤春山哪怕往前,向着修行界里踏出那一步,那样一个道人很可能便会杀了他。

    这个道人亦是沉默在了那里。

    反倒是一旁的尤春山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去槐都治病吧,先做好世间人,再做世外人。”

    江山雪长久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尤春山将木剑重新背在了身后,默默的远眺着东海方向。

    “我只希望,倘若有一日,那位道门前辈因我而死的时候,不要怪罪于我。”

    他尤春山只是东海一个一事无成的世人,在这样的一个故事里,或许确实无法改变什么。

    江山雪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尤春山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他自然很清楚这样一个故事落在尤春山身上代表着什么。

    譬如鸿毛承浪潮,譬如蝼蚁负青山。

    尤春山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后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那个师姐....”

    “余朝云。”

    “余师姐会在哪里等我?”

    江山雪向着山中看去。

    “下山的路上。”

    尤春山点了点头,怀揣着怀里的那一线希望,与满怀的未可知的命运,向着山下而去。

    江山雪静静的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山林之中,而后重新转回身去,看着那座坟墓。

    哪怕尤春山没有与他说那些东西,这样一个年轻道人自然猜得到那一件事,不会是程露所为。

    只是程露不得不远遁,江山雪也不得不前去重新找到他的行迹。

    这样一个师叔祖,自然不止是江山雪的师叔祖。

    更是白玉谣的师叔,众多观中弟子的前辈。

    江山雪去找,总比其他人去找要好得多。

    这样一个年轻道人静静的站在那里,或许觉得庆幸,或许觉得愧疚。

    庆幸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带回陈怀风之事搁置下来。

    愧疚的是,自己依旧这样认真的有着这样或许是卑劣的想法。

    终究那个东海的剑修,也是青天道名正言顺的弟子。

    江山雪在那里站了许久,身后却是传来了一个很是轻柔的脚步声。

    这个道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素色道裙的女子正踩着山林之中的落叶缓缓而来。

    江山雪恭敬的行了一礼。

    “见过观主。”

    白玉谣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停在了那座坟前。

    一如先前所说那般。

    这个形体残缺的老道人,自然不止是江山雪的师叔祖。

    更是白玉谣的师叔。

    而在某些被岁月埋没的故事里,当年让白风雨之事止息下来的,自然不止谢朝雨他们这些当年依旧年轻的弟子。

    天下三观,谁都不应该遗忘这样一个岁月里苟存下来的老道人。

    白玉谣一直在那里看了许久,而后柔声问了江山雪一个问题。

    “你真的想要重新拿回青天道吗?”

    江山雪沉默的站在那里,对于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年轻道人或许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回答。

    白玉谣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今日那个年轻道人必须要给出一个答案一般。

    一直过了很久,江山雪才低声说道:“观主如何想?”

    白玉谣轻声说道:“我还是先前那般说法,日后之事,只是日后之事,你也不要觉得我会有什么想法会阻拦什么。”

    这个素裙女子转过头来,安静的看着江山雪。

    “倘若我想阻拦,当初师叔便不会下山。”

    江山雪轻声说道:“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拿回来呢?”

    白玉谣长久的看着这个年轻的道人,而后转回了头去,缓缓说道:“师叔想来也是这样的想法。”

    这个天下三观之一的女子静静的看着那个坟墓。

    “自然是可以的。”

    白玉谣在坟前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向着山下而去。

    “只是如何拿回去,那就要看你自己了,江山雪。”

    那个从山下小镇外而来的道人长久的站在那里。

    过往的白玉谣,并未与他说过这样的话——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那样一个常年在山谣居中清修的女子,自然很清楚,现而今的青天道,江山雪所能依赖的,也确实只有他自己了。

    登楼回首,满目江山雪。

    江山雪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并不好。

    太孤独了。

    道人站在一山清风里,而后默然的转身离去。

    ......

    尤春山走下了山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个背着一个包袱在山下溪畔等着的道修少女。

    这大概是让尤春山很是惊讶的事情。

    他以为道人应该潇洒来去的,结果反倒现在这个模样,潇洒来去的更像是他尤春山。

    只是他可潇洒不起来。

    在跨过那条清溪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差点向后栽倒了下去。

    好在余朝云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幕,一溪道风吹起,将尤春山托住了。

    尤春山站稳了身子之后,回头长久的看着那条清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余朝云散去一身道韵,很是奇怪的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

    尤春山很是叹惋的转过头来,认真的说道:“我在想,为什么人在不知道自己有病的时候,往往是感觉不到身体的许多怪异的,但是一旦知道自己有病了,好像哪里都开始不对劲了起来,有时候总是莫名的这里痛那里晕。”

    余朝云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因为过于焦虑了,所以世人一直都说着要清静,清心静气,神思无虞。”

    尤春山叹息着说道:“我境界不够,觉悟不深,还是算了。”

    余朝云静静的看了他少许,倒也没有说什么。

    这当然是人间常理。

    哪怕再如何淡泊之人,面对形体之疾,终究也是难以做到完全心如止水。

    二人背对着青天道,向着那处山下小镇而去,要去槐都,自然需要穿过镇子再往西去。

    尤春山倒是有些好奇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余朝云。

    “师姐什么境界了?”

    余朝云听着这一声师姐倒是觉得很是别扭,毕竟她在青天道之中,历来便是辈分最低的那一些人,平日里听见的,大多都是师妹师侄,极少有师姐这样的称呼,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东海年轻人。

    只不过在回头看着尤春山那很是诚恳真挚的神色的时候,余朝云还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个称呼,转回头去,继续走着,说道:“出关境。”

    本以为那个只有一把木剑的年轻人会惊叹两句——道人当然也是人,程露当初都喜欢贬低自己来听张小鱼夸他。

    只是余朝云却听见了很是轻微的嘟囔声。

    “也不是很高啊。”

    余朝云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

    道人的拳头都是很硬的,不分男女。

    越是道袍飘飘,打起人来越是疼痛。

    不过很快余朝云便默默的松开了手,假装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在前面走着。

    尤春山却是有些诚恳的在后面跟着说道:“那你到时候见到了我师叔,应该也要叫他师叔,虽然他年纪比你还小,但是境界却很高了。”

    余朝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尤春山,倒是认真的问道:“有多高?”

    “踏雪境。”

    余朝云转回了头去,就当没有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人间剑宗的剑修,境界高一些自然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们都是丛刃的弟子,别说叫师叔,叫声太师叔祖辈分都绰绰有余。”

    余朝云很是坦然的说着。

    尤春山倒是古怪的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人间剑宗的弟子了?”

    余朝云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说你是和丛刃前辈学的剑吗?”

    这当然是胡扯的。

    余朝云大概也是本着反正他是胡扯的,便跟着扯下去的想法。

    但尤春山认真解释道:“他是岭南剑修。”

    余朝云心想你还真扯啊。

    于是没有再理会这个下了山便开始絮絮叨叨的年轻人,只是背着包袱在前面走着。

    尤春山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那个道修少女说话,想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我们遇不上我师叔的,他可能到时候已经离开了槐都了。”

    既然遇不上,瞎扯也好,认真的说也好,自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余朝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着走着速度便慢了下来,看着镇上的那些摊贩,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看着尤春山说道:“出了这个镇子,可能到天黑前都不会遇上什么镇子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买些吃的?”

    尤春山想着也确实如此,于是向着一旁的食肆走去,又看着余朝云说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余朝云摇了摇头。

    尤春山买了一大包煎饼,而后揣进了怀里。

    二人继续向着镇外而去。

    余朝云虽然是观中弟子,只是确实境界算不上太高,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像人间剑宗一样的,这未尝不能归于丛刃太懒的原因。

    是以二人去槐都的速度,未必能有当初那个闲云野鹤的年轻人带着小镇姑娘去槐都来得快。

    毕竟陈鹤有着一辆天衍车。

    二人一直走到了暮色时分,才终于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些连绵而去的青山。

    余朝云停在了那里,回头看着在后面慢慢的走着的尤春山,问道:“还要继续走吗?”

    尤春山想了想,说道:“要不还是明日再走吧。”

    毕竟他真的只是一只东海小菜狗。

    余朝云倒也没有说什么。

    尤春山在山下寻了些落叶,生了个火堆,而后拿出来先前买的那些煎饼在那里啃着。

    余朝云则是坐在了不远处,靠着树在那里安静的看着暮色。

    尤春山看了她许久,而后轻声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感叹一些什么东西。”

    余朝云回头好奇的看着尤春山问道:“感叹什么?”

    尤春山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譬如山中无岁月,你也很久没有见到人间了这样的话。”

    余朝云古怪的看着尤春山说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在山林,也是经常可以看见山外的人间的啊。而且山上山下,有什么区别呢?”

    尤春山啃着煎饼含糊的说道:“那你就当做是世人对于修行者的刻板印象吧。”

    余朝云想了想,看着坐在那里的尤春山说道:“你师叔他们便是这样的?”

    尤春山啃着煎饼沉思了少许,而后说道:“当然不,师叔他不喜欢说话,整天打着一把伞,不是修行,就是在看着人间出神。有时候也会在我和陆小二说话的时候,笑着说一些东西,只不过大概并不那么自然。”

    尤春山说着,又有些感慨,毕竟这一次去槐都,确实有可能还能再见到那个少年。

    “其实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整天坐在伞下,哪怕是我,也会觉得自己像是和世人是割离的一样。”

    余朝云好奇的说道:“为什么你师叔整天要打着一把伞?”

    尤春山啃煎饼的动作顿了顿,他好像确实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可能他怕突然下雨下雪吧。”

    “所以你真的有一个比我年纪还小,境界还高的师叔?”

    尤春山认真的说道:“我骗你做什么?”

    余朝云坐在那里扫着自己道裙上落着的某片叶子,说道:“人们不都这样吗?我小时候也喜欢和隔壁镇子的小姑娘吹嘘自己有个多么多么厉害的朋友。”

    这个少女说着,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但后来,拿去吹嘘的,变成了他们,因为我入了青天道,我就是那个多么多么厉害的朋友。”

    人间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绝顶天才,余朝云年纪虽然比南岛还要大一些,但是却也不是十一二岁就入观的弟子。

    倘若她入观早一些,大概也不会帮江山雪这个忙了。

    所以出关境自然也不算低。

    毕竟距离不气人间年少的二十五岁,还有很长的一段岁月。

    尤春山在那里笑着,说道:“那等我病好了,回去东海了,我也帮你在东海吹嘘吹嘘。还有江山雪。”

    余朝云坐在那里看着暮色笑着,说道:“东海的人哪怕听见了你的吹嘘,大概也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那里是剑修之地,而且离北方这里也太远了。”

    尤春山唏嘘着说道:“确实很远。”

    他是一路背着江山雪走过来的,自然很清楚。

    余朝云倒是转回了头,看了那个坐在那里感叹的看着人间的年轻人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其实入不入陈师叔门下,对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尤春山看着余朝云疑惑的问道:“那你为什么?”

    余朝云想了想,很是认真的看着尤春山说道:“我可以说其实我觉得你很可怜吗?”

    一个不知道自己有病的年轻人,诚诚恳恳的将道人一路背回了青天道,大概确实容易令人动容。

    尤春山诚恳的说道:“如果被别人觉得可怜可以让我时来运转,那我确实不是很介意,如果还可以让我像陆小二说的那样过着三天一顿小火锅的神仙日子,那么大概真的是很好的事。”

    “陆小二又是谁?”

    “也是一个岭南剑修。”

    尤春山说着倒是有些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也很可怜。”

    余朝云本想问为什么,而后突然想了起来南方的一些事,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二人安静的在那里坐着。

    夜色渐渐降临,那一堆尤春山提早生好的火渐渐明亮了起来,一如某种正在追寻的希望一般。

    “江师叔有说过你的是什么病吗?”

    “没有,他说他只是道人,不是大夫。”

    那个青天道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坐在那里,而后轻声说道:“没关系,好人自然会有好报的。”